从这回的写作来说,使我深深学到社会主义风格的创作方法(就是个人执笔,集体讨论,修改的创作方法)。我这本小书,首先得到许多同志的直接指导和帮助。(注:手稿中“许多同志”原写为“周扬同志和邵荃麟同志”,后删除)他们重视这一项工作,关心指出何者应删,何者应加,使书的内容更加充实健康了。(注:手稿此处原有“如关于女师大事件,就是接受了邵荃麟同志的意见而添写的”,后又删除)就只恨自己限于能力,未能多所体会而写出来的还是自觉离满意还甚远。原因是自己一方面体力不够,初时进度太快,每日可四、五千字,本打算“十一”前完稿的,但血压马上升到240度,头昏脑胀,这样将不能继续工作下去。不得已乃变更办法,拖长下来,所以到十一月底才完工。其间实际执笔,不过两个多月。以如此严肃的工作,而我只做到“快、省”二字,离“多、好”实远甚了。幸而重温了一个多月的书,稍稍引起回忆,动笔起来,极力去芜存精。对年代时日,又多借重于原来著作,但仍难免挂一漏万之讥或拾了芝麻忘了西瓜之叹。那是因自己原本不善写作,文艺性又很不够,写起来平铺直叙,历史事实也难于做到波澜壮阔。可能看起来未能满足读者希望的。
又,本书没有大段的对鲁迅说话的记录,好在这些大段的话,都在鲁迅著作或给朋友的通讯里尽言无隐,在家庭生活中倒不是讲整套话的时候了。自然,朋友们来,也有些材料,但我又尽力避免多提及自己,免于总是些家庭琐碎,失却主题意义。因为每每朋友一来,我就张罗些家务:或添菜吃饭,或看顾小孩之类,往往听到片言只语,未必能全,时日一长,便多忘记了。因是历史事实,不能马虎出之,所以一些比较找不到引证,就是有些记得,也从略了。而友人接洽的有关左联之类的事项,则以遵守铁的纪律,我不便与闻,因而未能详说其中情况。不过从我看来,鲁迅在上海时期的工作是严肃的。对党的关怀热爱,是推崇到最高点的。自己无时无刻不是以当一个“小兵”的态度自处。就是对左联工作,他也不是独自擅尊的,处处请求明甫(茅盾)先生一同商议,再听从党作最后决定。即接见外国记者,也常常和明甫先生一同见面。他寤寐以求的是如何为党增加力量,为党的工作多添些人手来。因为极望人多,他就对青年的培植爱护的热诚过重,有时难免选择方面疏忽了些。致使希望有为的转而成为失望的也往往有之了。(注:手稿此处原有一句“但鲁迅虽或有时有被蒙蔽、被包围之嫌”,并在左旁白处标有一“?”后悉数删除)然终不失其坚决自觉。在大关节处,他始终是遵循着党的方针、路线行事的。这是鲁迅的优点,也就是笔者所见于鲁迅的最重要的回忆!其他如对文学遗产问题,对文学改革问题等等和许多有关政治、社会、科学、文化的杂文问题,读者可从鲁迅著作找寻,我在此就从略了。(注:《回忆录》在此段中加入若干批判冯雪峰的文字)
回想鲁迅的写作,从不马虎从事,处处为了于社会有益,于人民有好处而着笔的。即一人一事,他也如此。比如他曾经说过要出一本名《五讲三嘘集》的书,而且也曾对我说:这书名正好和《南腔北调集》作一联对;和《伪自由书》之对《准风月谈》,《三闲》之对《二心》,《朝花夕拾》之对《故事新编》,《呐喊》之对《彷徨》一样的工整巧合的。然而这《五讲三嘘》的“三嘘”实在觉得写了未必于社会、人民有何影响而终于放手了罢。(注:《正误》认为,许广平所说《五讲三嘘集》未出的原因与“事实不符”,事实一是“北平五讲”整理工作量太大,二是鲁迅认为对“上海三嘘”所要开罪的三个文人,以“无言的轻蔑”为好,见159页)似这等审慎,则我对于他的生平,尤其后十年在上海的一切,实在写得很潦草不够了,对鲁迅严肃写作的态度也差得远了。
幸而时代已不同了,今天已不是个人关起门来写作的时候了,向群众学习,做党和毛主席的忠实的小学生,总会走向较小的错误的。
我于是以此献于纪念“十一”和读者之前。
1959年11月24日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