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太平御览》载:“武昌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鲁迅为之分析:是属于拜物教的以无生物为生物,附会生说的。又或人与动物不分,二者常交互变易,都是妄说,这就教人读古书而应加以区别看待。
释典,天竺故事之流传世间,在印度讲出世,是说作人诸多苦恼,不好。这似乎说得不错,佛教经典也无非说说而已,即在印度本土,亦不能实践,盖印人言出未必执行,这是揭开佛说连印度也不能遵行的情况。
《唐之传奇文》中谈到元稹的《莺莺传》,其后来的各自分飞,张生解释为“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因而舍弃莺莺,社会上(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云。鲁迅于讲解时不以为然,他同意有人说《会真记》是写的元稹自己的事,目的在辩护自己。是属于“辩解文”一类,不是为做小说而做的。
从《会真记》鲁迅又谈到中国人的矛盾性。他说:中国人(指旧文人)矛盾性很大,一方面讲道德礼义;一方面言行又绝不相关。又喜欢不负责任,如《聊斋》的女性,不是狐就是鬼,不要给她穿衣食饭,不会发生社会督责,都是对人不需要负担责任。中国男子,一方面骂《会真记》、《聊斋》;一方面又喜欢读这些书,都是矛盾性存在之故。
李公佐写“禹伏无支祁故事”“明吴承恩演《西游记》,又移其神变奋迅之状于孙悟空”,自《西游记》出,孙悟空的活跃代替了唐之无支祁传说了。追源无支祁说成立之故,据鲁迅说:有山下而面临水之处,适山下有大铁链,则文人为之附会其说,谓铁链后必有被锁的东西,这东西又必是怪物才被锁,而能伏怪物的必是了不起的人物,这人物是谁?则首推大禹,因禹治水故,层层推想附会而成故事。(注:《回忆录》在此段中指出李公佐所写故事出之其著作《古岳渎经》一书,并增加了些许引文)
鲁迅批评宋不如唐,其理由有二:1、多含教训话语,则不是好的小说,因为文艺做了教训的奴隶了;2、宋传奇又多言古代事,文情不活泼,失于平板,对时事又不敢言,因忌讳太多,不如唐之传奇多谈时事的。这一分析,对我们学习很有帮助,所以听讲的时候,觉得对书本以外的教益实获益不浅的。
讲到第十四篇《元明传来之讲史》,谈到宋江故事时,鲁迅说:小说乃是写的人生,非真的人生。故看小说第一不应把自己跑入小说里面。又说看小说犹之看铁槛中的狮虎,有槛才可以细细的看,由细看以推知其在山中生活情况。故文艺者,乃借小说——槛——以理会人生也。槛中的狮虎,非其全部状貌,但乃狮虎状貌之一片段。小说中的人生,亦一片段,故看小说看人生都应站立在第三者地位,切不可钻入,一钻入就要生病了。
像这样的坦白而透辟的指引,对青年们每易中了小说之迷而跟着小说的状况随而喜怒哀乐的,如同看戏的人看到戏中人的遭遇而跟着忧戚一样,就不是站在第三者的地位了。这里鲁迅教导我们不但看小说,就是对一切世事也应如看槛中的狮虎一般,应从这里推知全部状貌,不要为片断现状所蒙蔽,亦犹之马列主义教人全面看问题一样道理。所以虽说是听讲《中国小说史略》,实在是对一切事物都含有教育道理,无怪学生们对这门功课,对这样的讲解都拥护不尽,实觉受益无穷。大家试想想,有谁从讲解中能广博到这样,把一个大道理从文艺、狮虎、槛的比方,来了解一切事物的真理呢?鲁迅的讲学,他的说话,和演说时的讲话风格不同,精神则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