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谈得很畅快。只见鲁迅和秋白同志从日常生活、战争带来的不安定(经过“一二八”上海战事之后不久)彼此的遭遇,到文学战线上的情况,都一个接一个地滔滔不绝,无话不谈,生怕时光过去太快了似的;又像小海婴见到杨妈妈,立即把自己的玩具献出似的;但鲁迅献出的却是他的著作,两两不同,心情却是一样的。
为了高兴(注:《回忆录》中“高兴”为“庆贺”)这一次的会见,虽然秋白同志身体欠佳也破例小饮些酒,下午彼此也放弃了午睡。还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待交换倾谈呢!总之,夜幕催人,没奈何只得分散而别了。
从此天壤间除各自工作外,更是两地一线牵(共同的革命意志和情感),海内存知己,神交胜比邻了。在文化界,革命战线上相互支援,共同切磋,建立起革命的友谊,而一以党的领导为准绳,为依归。鲁迅得到秋白同志之助,如同得到党给与力量,精神益加奋发百倍,勇往前进了。
秋白同志精俄、英文,对中国旧文学也素有根底,新思潮(马列主义理论)又充实了他的新文学,所以思想透辟,为当时不可多得的杰出人物。鲁迅平夙就是尊敬有才能的人,何况更加是党的领导人。这回相见,又岂肯轻易放过。双方各有怀抱,都感觉到初次见面还有什么未尽之言似的,要求再一次的相见。
终于,打破了障碍,在同年9月1日那天也是早上,我们带着孩子去拜访了他们,就是紫霞路谢澹如先生的家内的一个三楼上。(注:《回忆录》将此处“谢澹如”删去)这是第二次的见面了,秋白同志悠闲地坐在他的书桌旁边,(注:手稿在“悠闲”二字下划线,并在此处左旁白处标一“?”,《回忆录》中将“悠闲”二字删去,)看到我们来时就无限喜悦地表示欢迎。他的书桌是特制的西式木桌,里面有书架可以放文件,下面抽斗也一样,只要把书桌上面的软木板拖下来,就可以像盒子一样连抽斗也给锁起。据他说:这样一走开,写不完的文件只要一拉下木板就不会被别人乱翻了。做革命工作的人,这种桌子是比较方便的。后来他去苏区时就把这桌子搬到我们住的大陆新村里,至今还保存在原处,这是后话。当时他就在桌子里拿出他研究中国语言文字问题的纸张,指出里面有关语文改革的文字发音问题来,向客人讨论。并因我是广东人,他找出几个字特意令我发音。他就是这样随时随地不会忘记活资料的寻找的,这又可见他平日留心研究,不错过任何机会,谦虚地、忠诚地丰富自己写作的范围,订正自己的看法,从任何一个人身上也不会放过机会。就这样,这天上午谈话主题就放在他所写的文字方案的改革上了。后来又几经改动,誊抄完整,这些资料到离开上海时,就成为他比较完妥的遗著了。这些遗著,他临行前交给鲁迅一份,鲁迅妥慎保存于离寓所不远的旧狄思威路专藏存书的颇为秘密的,连鲁迅的存书和柔石等革命遗著一起,存在这里的一个书箱内安放着。到鲁迅逝世后,这些存书全部搬到淮海中路淮海坊内。日军占领上海,侵入我家搜查时,感谢一位女工,她对敌人用了瞒和骗,向日本宪兵队(注:据许广平《遭难前后》将手稿改“日伪军”为“日本宪兵队”)说:三楼是租给别人了,这才没有去搜查,才得以保存下来,得以完成多时埋藏,至此如释重负地交还,以作革命遗物的珍宝,实当感谢这位工人阶级的觉悟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