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来这套！”杨泽生猛地甩开她的手，但确实压低了声音，“冯玉萍啊冯玉萍，你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 你就觉得儿子是你一个人的，他成什么样都跟我没关系是吧？！”

“ ”她眼睛黯了一黯，但随即又恢复成那副安抚人的样子，“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我就是被吓着了，太慌了，什么都顾不上 ”

杨泽成定定望了她一眼，像是把她的辩解都看透了。他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止住了。他对着墙壁，掏出烟想要点上，冯玉萍正要提醒他，他已经想起病房里不能抽烟，将还没点燃的香烟用力折成两半扔在地上，发泄似的用鞋底狠狠踩扁。很快，他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放弃再和她讲话。他走到病床前守着儿子，只丢给她一个背影，和满室针尖一般的死寂。

就在这时，护士推门进来问：“你们谁来跟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冯玉萍瞄了一眼丈夫无动于衷的背影，对护士说：“我去。”然后讪讪地向身后说句，“我去给学校打个电话 ”与其说是说给丈夫听，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好逃开那种无声的惩罚。

冯玉萍交了钱办完手续，正要离开时旁边聊天的两个护士忽然问：“你是出车祸那男孩的家长吧？”

冯玉萍点点头，疑惑地看着她们。结果，其中一个很是感叹地说：“你家孩子真是运气好，遇到好人了。”而另一个也应声说：“就是，现在这年头居然还有这样的人，还是个小姑娘 ”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却搅得冯玉萍更加迷惑不解，只得打断她们问：“不好意思 我不太清楚 ”

“哎呀，你还不知道？”护士惊奇地看着她。

“我也是才刚到 ”冯玉萍只得硬着头皮找借口。

“我也是听去现场抢救的那些人说的，有人看见车祸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推开了旁边的男孩子，那男孩只受了轻伤，她可就伤得重了，现在都还在抢救 ”护士四处瞄了瞄，压低声音说，“没准儿就 ”

另外一个年纪大些的护士连忙打断她的话，“没准儿的事就别说了。”

冯玉萍没心思管她们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下那个小姑娘在哪间手术室，就匆匆走开了。

她到手术室外看了看，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背影被走道上的灯光绷成细细的一线，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孩的家属。冯玉萍就这么远远地站着，一点儿也没有过去问清楚的意思。她心想，谁会这么傻主动送上门去？现在谁也说不清是不是她救了儿子，看到我们自己认了就算不是也肯定说是，等着我们掏钱“感谢”了吧。再说，到时候那女孩要是出个三长两短，赖到我家头上要钱可就麻烦了。她面无表情地想着，转身走回儿子的病房。

杨崇云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一个特别长的梦里，好不容易睁开眼，母亲就坐在床头，却没发现自己已经醒了，只是心不在焉地望着地板。视线再放远一些，父亲靠窗坐着，望着窗外的某处出神。这个房间里明明有三个人，三个亲人，却像空无一人般寂静。他心里不禁隐隐叹了一声，“还是这样。”

从小时候记事起，他就觉得自己家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他的家再普通不过，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是工程师，不用为生计操心，也谈不上富裕，一家人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后来等他渐渐长大，才发觉就是这份安静同别人家不一样 他们家，实在太“安静”了。

在他的印象里，父母可以一连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这不像一般夫妻吵架后赌气冷战，而是像两个天生的哑巴，习惯了彼此的沉默。在家里能响起的说话声，最多的是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其次是他们两个人分别和自己讲话的声音。甚至有时候他问同一个问题，他们都是分别朝着自己笑笑给出各自的答案。

他有时去熟人家吃饭，或是被朋友邀去家里玩，都会一时适应不了那种乱哄哄的场面。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讲讲今天遇到的笑话，或者发发牢骚，说不到一块儿了还会当着客人的面吵起嘴来 那种被各种声音填满的环境，总是会让他觉得尴尬。这尴尬来得毫无缘由，摒除了羡慕或厌烦之类的原因，只是单纯地无措和因为不知如何面对而产生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