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金斯小姐熟悉的声音和她念书的速度,对于山姆来说就像按摩一样舒服。不多久,他就放松到可以专心听珀金斯小姐念故事了。
当我们游够了的时候,船已经漂到离开我们将近一百米以外的地方了。风激起海浪,吹走了船。我们拼命向船游过去,可是它比我们快,而且越漂越远。
山姆想象温尼跟他的朋友在船上玩,在船上笑。
这件事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我只看到阳光射在闪亮的蓝色水面上,岸边的旅馆和乡村别墅像是在对我们微笑。
珀金斯小姐还没有念下一段,山姆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但是现在我看到死亡,我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
就像山姆跌在水里几乎淹死一样,灰黑的颜色也充斥于温尼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在水里沉浮的死亡就在我们身边,不时在另一阵风起的时候向我们耳语,一阵阵大风带走小船的速度和我们游泳的速度一样快。
一望无际的海上,我看不到任何帮助。我是个游泳好手,速度很快,我曾经代表家乡的哈雷队打败了所有对手。但现在,我是在为我的生命而游。
山姆相信同盟国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里获胜,全是因为温尼的领导能力。所以每当珀金斯小姐念到这一段故事,他都会想到——如果那一天的风吹得更强一点,那么历史一定会改变;如果温尼没参加过游泳队,历史也会改变。
没有了温尼,就不会有他的几百篇演讲稿和几百次演讲。如果没有温尼,英国很可能对纳粹投降,而纳粹会杀死英伦三岛上每一个正派的人——至少山姆这么相信。如果没有英国这个同盟的话,美国迟早会结束跟希特勒及日本的战争。
有两次我伸出手去,几乎已经碰到我们的船,但强风一次又一次地把它吹走。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我尽了最大的能力,终于抓到船的边缘……
我费尽力气爬到船里,开始为自己和同伴把船划回去……而这时我的同伴甚至还不知道性命攸关的黄色强光就在身旁嬉戏,几乎让我们遭受灭顶之灾。
温尼在十几岁时就已经面对过性命攸关的黄色强光。山姆现在十二岁,但是他还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在浴缸里滑倒的危险根本不值一提。他厌恶坐在轮椅上的生活,因为这令他少了很多同龄人该有的体验。温尼能够面对危险,山姆却永远无法面对波涛汹涌的海浪、一触即发的地雷、气势骇人的敌兵……甚至无法面对篮球场上的对手。
“我了解,山姆。”温尼打断他的想象,“你只是想让自己也拥有勇敢的权利。”
在回家的巴士上,珀金斯小姐把手伸进包里,想找一张卫生纸,可她摸到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她马上把纸握在手掌里,拿出来看——她的大包像个无底洞,什么都有。她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这张纸了。这是山姆开始写的习作短文中的一篇,她本来以为自己把它弄丢了。这篇文章和他之后写的不一样,没有签名,也没有标题。但是珀金斯小姐给它加了个标题——《山姆,就是我》。
她把那张纸打开,读了起来。这篇文章是匆匆忙忙写下的,字迹潦草。
珀金斯小姐说我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她说我有脑瘫是一件好事情,不然我就会变得虚荣而骄傲。她说我命中注定要有脑瘫,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我就是山姆,山姆就是我。
珀金斯小姐把那张上面带着咖啡渍、稍显脏乱的纸放到嘴唇上亲吻。她从包里找出一个棕色的小袋子,拉开拉链,把这张纸小心折好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