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了。”我想了想,觉得他还要问我些什么,索性连下一个答案也给他,“他们捉恶人,但恶人不是我。”
“什么样的恶人?”
“一个……”我有些迟疑,我依稀觉得律桢真的不像是个恶人,“小哥哥。”
经不起多方询问的永远是虚构的漏洞。这太好辨认,以至于那一刻我便发觉他不是他所说的恶人。束之蒙问了我许多问题,我最终不得不把过程复述一遍,以此分析。他们教我一种简洁直接的方式,将无用的、模棱两可的部分都去掉,只留下我确认的事实。我思索了一下我能确认的关于律桢的事——他是自愿在逃跑,有人愿意发动大规模的人找他,他回去之后没人伤害他。束之蒙拍了拍我的头,预备教我进一步推论,而我父亲望着施契递给我的烤得焦黑的鱼。
束之蒙眯着他好看的眼睛,像一只两眼惺忪的狮子般盯着黑暗的彼岸,我拿不准他是胜券在握地盯住了他的猎物,抑或酒足饭饱后的心满意足,“这证明,他至少是很有价值的人——否则,这么小的岛上怎会有人愿意以如此排场去找他?”
我点点头。
那时的我不知道我的恶人们甚至猜出了他的身份。不,他们还不知道律桢是谁。他们只是猜到了律桢对于一个人是很重要的,因为这岛上只有一个人能如此呼风唤雨。多年之后我再听到他的名字,觉得他的名字跟我父亲的那么像。我父亲是“贺”,他是“何”。如此相似的姓名,却是对立的两端。恶人们知道了律桢的重要性,如同何也得知了这恶人岛上有一个能自由进出的小女孩。这世界两面的询问都完结,律桢也从父亲的书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我站在我的岛上,在徐徐升起的火光面前疑惑着要怎么开口。这时,是束之蒙看穿了我的小伎俩,他仍睁着他邪魅的眼,低声撩开我的疑虑,“你有什么想问的呢?我们交换好了。”
于是我仰头望我的父亲,问道:“我是哪个‘馥’,哪个‘鳞’?为什么是‘馥鳞’?”
直至九岁我才知道我名字的含义。那之前,我父亲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这含义也会为我的命运书写几笔既定。“馥”是“馥郁芬芳”的“馥”,“鳞”是“鱼鳞”的“鳞”。若非他提及,我都忘了这对双生岛屿上的秘密——花香。这双生岛屿上,除却每年秋天特有的海神祭,最为独特的便是碎香花香。你不知道那花有多独特,每年只开七日,香味馥郁,像是把生命的所有精髓都在七日吐尽,彼此旖旎争斗只为留有一瞬他人的顾盼流连。这花重瓣细小,生两色,奶白色与晚霞红,一个枝头甚至能结出两色的妖娆。然而这些艳丽仍抵不过那七日的浓郁气息。我母亲觉得我应当像这花一般,哪怕生命只如沧海一粟却也要尽兴。死?她不怕,若你的结束在最为壮烈的那一刻,足够晋升传奇也是一桩美事。当然,我父亲没这么告诉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因为这个“馥”字更像是我母亲的一生。我生在那独特的七天里,我母亲怀着壮硕顽强的我,在那七日里分娩出我的历史。那些浓烈气味如此强硬地闯入她的鼻腔、大脑、生命、骨髓,她满额汗水捏紧我父亲的手,喘笑道:“我……我一定会生一个女儿,她有极强的生命力,比这馥郁花香还让人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