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没理解透——我是说,我忽略了他在这时已经对我坦诚。而我更加忽略了他对我的提问并不是真话与假话,而是重新为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定位。我还太小了,只是摇头晃脑地走出了何家。只是,很快,我就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对,从我从何家出来便开始跟着我。我当然不怕这些,所有束之蒙教过的事我都不怕,所以我思索了一下沿路的地形,想起一处曲折的巷路,将他绕到了我的视野内。于是我就看见了十一岁的律致。束之蒙对我说过,发现被跟踪之后有两个选择,一是甩掉他躲避开,二是反捉住他逼他说出原因。前者是被动,后者虽然是主动,但你要考虑你是否能打过对方。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律致的身高体型,他与我一般高一般胖,但我的胜率在于他绝不及我训练多年,所以我偷偷地出现在他跟丢我的那个路口,三下两下将他按在地上,怒斥道:“说!为什么跟踪我!”
我确实没想到律致跟踪我的理由。
那时的律致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单纯到他奋力反抗但不敌我掐穴的疼,只能哭丧着脸回答我:“我……我想你教我打架。”我抓着他的肩膀关节,学着束之蒙的样子用力扭着,律致差点儿哇哇大哭起来,“真的,女侠!因为我看见你打过我哥哥了……我从没见过谁打过我哥哥呢……”
多好的理由,律致。我相信了你,因为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你都将以此为由与你的哥哥、我的少年——律桢——不断地斗下去,直至彼此玉石俱焚为止。可接下来这句话,你们也听我说过很多次——只是那时,我并不知。
由此而来的岁月,我人生最安逸的那段日子——十二岁至十三岁,乃至十四岁。在命运正式宣布彼此纠缠我的生命之前最为平静的时光——但你要听信我魂魄的话,“平静”从不是由衷的,自我死后我终于明白,所谓平静,只是意图向你倒戈的命运在密谋如何组织起自己庞大的军队,是风雨欲来前的欲盖弥彰。
但那仍是美妙的。
何不再要求我过多出现在人群面前,而我有了个新身份——是何家少爷的远方亲戚。我时常与他们二人为伍,我与律桢斗气,教律致各种把戏,甚至与他一起拆开过何的怀表。还曾乘坐何家的船出海。那滋味很美妙,原来这世间存有不触及水也能在海面自由无阻的方法。我对施契说起乘船的感觉——“像是,一块布,随着水面滑动”,施契不是没有乘过船,但他对我的形容难以理解。只有束之蒙哈哈大笑称赞我的说法,“馥鳞丫头,你总能找到最精确又最古怪的那个形容。你这个天赋,施契大概是懂不了的。”
施契不置可否地瘪瘪嘴,反正他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