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你这是说什么傻话?”
“妈,那二姐他们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我的病已经治不好了……何必为了我,又跟他们吵架。”
外婆久久没说话,把她的手紧紧抓在手心里,“总会有办法的。”
母亲跟父亲离婚后,她很久没见到父亲。外婆天天安慰她说母亲的病会好的,可高一开学之后,母亲的病情得不到控制,越发严重,普通鞋子都穿不下。有时母亲执意下地,要到窗户旁去看看,谁都劝不住,脚上趿拉着塑料拖鞋,扶着墙壁,慢慢前进。她和外婆想要去搀扶,立即被母亲尖声骂开。
母亲心情起伏不定,到晚上更难伺候,一下子要喝水,一会儿又说要起床看电视,外婆要是劝她太晚了没节目,母亲就气喘吁吁地尖声骂遍屋里所有人,“我快要死了,为什么电视也不给我看……”她拿头撞墙,叫得一声比一声凄烈。
乔叶芒过去说:“你要是再这样,我们以后就不管你了。”
“我根本就不稀罕,你们明天就把我送回去吧……”
“你这样对得起外婆吗?”
“我不要你管!”母亲的话越说越狠。
外婆站在旁边,无措地看着,眼泪簌簌往下滴。
她有时真想这样扔开手再也不管,可每次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单独坐在灯下用手指头按压浮肿的胳膊和腿,自言自语地取乐,心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地砸中了。静静地看着那按下去留下的一个个小坑慢慢浮上来,伤心和委屈死死地憋在那里,不敢说话,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害怕这样会将母亲唯一的乐趣剥夺了。
开学那天外婆叫上小舅陪母亲去医院看病。他们坐在风湿免疫科前候诊,旁边全是类似的病人。医院的墙壁已经斑驳不堪,可在日光灯沮丧的照耀下雪亮得刺眼,她坐在那儿,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蹦出那样的念头,别过头对母亲说:“妈妈,昨天我们班主任讲了个很有意思的笑话,我说给你听吧。”
乔叶芒三句两句讲完后说:“好笑吧?”母亲的嘴动也没动,她有些尴尬,马上说,“妈妈,我还有一个,换这个说不定你就觉得好笑了。”
小舅打断她,“够了,阿芒不要再讲了。”
她环顾四周,只有她一个人笑。周围的人无法理喻地盯着他们,她的对错和她母亲的生死突然一下子完全交到别人手中,自己根本做不得主。她惶措不安,恐惧地往母亲身上靠了靠。
这时叫到母亲的号,母亲顿时像交付自己的所有信任那样,将大部分的重量都交付在小舅和她身上,慢慢站直。她仰起脸看看母亲,护士再催促时,她忽然撤开手逃出医院,不管小舅怎么气急败坏叫她也不回头。
乔叶芒逃到医院外,在马路边打电话给于思聪,电话里没说几个字,只是哭,于思聪叫她去他外婆家。
那夜她做了个梦,梦见五年级那年母亲要上吊的事。她抱着母亲的脚苦苦哀求,求她下来,可母亲根本不听她的,一脚踢倒凳子,在横梁上轻悠悠地摇晃开。她大哭着到处找人,到处叫外婆,从厨房找到阳台,又从客厅的沙发找到床下桌下,把所有的窗户都推开了,也找遍了每一扇门,跑到大门前大喊,可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她无助地跑回卧房,用力抱着母亲的脚往上托,想要将她放下来,却没有用。没有人帮她。
乔叶芒是哭醒的。于思聪安慰了一整夜,她始终无法舒坦下来,不等天亮就急匆匆地赶回去,到家时母亲已经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