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劝几次见母亲不听，又去和父亲说，谁知父亲也不同意离婚。大姨一气之下，撒手说再也不管此事，回来当着于思聪外婆面数落，“说不好听的，他们两个真是贱，才会这样厮守着互相折磨。我去说他们，他们里应外合，装聋作哑一起对抗我，竟然还有脸说是为了阿聪，你说好笑不好笑。”她骂完了怒极反笑。

于思聪外婆糊涂地站起来，“别吵了，阿聪在这儿听着呢。”然后颤颤巍巍背过身走到阳台去，外头风正吹得烈，大姨去叫她进来，可外婆不应。

“妈，你这是怎么了，你进来，我再去劝劝他们。”

“去，别管我。”声音已经哽咽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大姨也不走，静静陪在后头。

人们总是说战胜挫折，摆脱困境，走出低谷……好像那些惨淡的名词一旦粉饰成光鲜的动宾短语，接下来肯定就是迎刃而解，一帆风顺，结局自然而然圆满美好。可现实总是重新将它们打散，拆开。

家人好像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正因为熟悉，因为一次次被原谅与被爱，所以能够肆无忌惮地去伤害。可家不过只是个粗糙的名词，它不能拿来做时态变换，不可能从现在进行时换到过去时。回不去的。

母亲喝完茶放下杯子，说：“我该走了。”

“你要现在回家？”

“嗯，要不外婆等会儿醒来看到我，肯定又要伤心。”母亲起身道，“外婆年纪大了，有的事能瞒她，就瞒着她。”

“我知道。”

“放心吧，妈妈跟爸爸不会离婚的。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母亲打开门，由他送到院门前，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灯光里一动不动，走回去宠溺地抚抚他脑袋，像他小时候那样，“你爸是最疼你的，所以别想太多。过阵子我们就能把问题解决好。你现在回去再睡会儿，要不白天上课没精神。”

“我知道。”

“那妈妈走了。记得多穿点儿，天凉了。”

“好。”

“还有，别跟外婆说我来过，知道吗？”

“知道了。”

想太多？他还有什么没考虑过？上个星期他故意淋了冷水澡，感冒发烧打吊瓶时他们一同来医院，买了一大袋吃的放在一旁，然后搬凳子过来坐下，问他还想吃什么。他们挨得那么近，肩背挺得笔直，像家中墙上挂的结婚照那样，可是那眼睛、那神态表情把事实全抖搂了：不对了，他们虽然还坐在一起，可一切都不对了，全都是错的。

他想起初三那次，是父亲跟母亲大吵后离家的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家中只有母亲和他两个人。母亲见他醒来，告诉他面包和牛奶在桌上，快去吃了。他用早餐时，母亲本来沉默地坐在对面宠溺地看着他，忽然笑道：“刚刚我去刷牙时没戴眼镜，在镜子里看到一根白头发，我还以为是昨晚上睡觉时粘到枕头上的线头。原先也没有过白头发，一下子就都出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当时一愣，口中咬着的面包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咽下去的，“妈妈，你跟爸爸离婚吧，再找个对你好的，要不你老这样不开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可要是那个人不喜欢你，妈妈又怎么办？”

乔叶芒走下楼，看见于思聪还盯着大门发呆。他两肩削尖，衣服垂下去，穿在他身上像大了几号，他都瘦成这样了。

乔叶芒说：“上楼去吧，要不感冒了。”

“这不关你事。”

“于思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