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篇“德充符”中,庄子假设了一大段鲁哀公与孔子的对话。对话开始时,鲁哀公提到,卫国有一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奇人、高人,名字叫“哀骀它”。此君不仅缺少钱财、无权无势,文化水平很一般,而且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恶人”。鲁哀公所说的“恶人”,并不是指哀骀它品行败坏,十恶不赦,而是指他相貌极端丑陋。丑陋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白天看一眼,你顿时就会恐怖不已,晚上想起来则噩梦连连。
就是这样一个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学识没学识、要长相又没长相,让人不敢看、不敢想的怪家伙,却有着让天下人(尤其是男人们)无不艳羡的好人缘。哀骀它的人缘能好到什么程度呢?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虽然没有钱财去接济别人,没有权位去帮助受苦受难的人,并且长得还又很丑,可是哀骀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万人迷”,他不光男人缘奇好,女人缘也极佳,甚至连平头百姓想都不敢想的贵人缘,他竟然也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先说男人缘,据鲁哀公介绍,凡是与哀骀它相处的男人,不仅平日舍不得离开他半步,而且即使与他面对面在一起待着时,内心都会涌起对这个怪人的思念。女人缘呢,姑娘们只要一睹哀骀它的“风采”,回家后,都会主动请求父母说:“与其让我给别人当正房夫人,还不如让我给哀骀它做个小妾呢。”世间当爹妈的,自然没有谁会允诺女儿的这种荒唐心愿。可问题是,姑娘们却还在那里对父母反复苦求不已:咱今生还就非哀骀它不嫁了!你们看着办吧。这真真是羡煞了天下的男人!
接下来再说贵人缘。哀骀它在男女群众中的极高“呼声”,让鲁哀公感到很纳闷儿——可能还有些嫉妒,于是就把他招来,想弄明白这个又穷又贱、奇丑无比的家伙,究竟为什么能迷倒天下人。刚一见面,哀骀它的长相确实把鲁哀公吓了一跳。但奇怪的是,主仆二人相处不到一个月,哀公就对哀骀它心生倾慕之情,觉得这丑家伙还真有过人之处,确非凡夫俗子。再往下,又继续相处了不到一年,哀公对哀骀它就完全信任服帖了。恰巧,此时鲁国宰相的大位正空着,于是哀公就任命哀骀它为相,负责主持国务大事。
对于国君的如此器重,哀骀它的反应很有意思:他既没有“谢主隆恩”,慨然接受,也没有断然拒绝,不容商量,而是所谓“闷然而后应,泛然而若辞”。大意是说,哀骀它寡言少语,神情淡漠得像个闷葫芦,似乎根本无心接受大位一般;而在哀公的多次劝说下,他不得已接受了以后呢,却又表现得很不在意,好像是想拒绝哀公的任命一样。
这样无心无意一路下来,没过多久,哀骀它最终离开鲁哀公而去,搞得哀公忧伤烦闷,怅然若失,似乎整个鲁国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他共享富贵之乐了。
大家要问了:哀骀它到底是何方高人,竟有此等魅力?他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好人缘?
在哀公对孔子陈述的观察报告中,提到这么一个重要现象:
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
简单一句话,哀骀它为人处事,从来都是“和而不唱”。啥叫“和而不唱”?有些庄子研究专家把其中的“唱”字进行学术上的引申,翻译成“唱(倡)导立说”。我觉得,“和而不唱”的字面意思以及背后的思想内涵,其实已经很简单、很清楚了,因此大家也都很容易理解,学术化的翻译反倒掩盖了庄子遣词用句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