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夏天,萧三跟我讲他在海参崴的那次可怕的遭遇:一场大雪好像刚过,四周白茫茫的,对面不见人影(多像我今天这情景!)。傍晚萧三想到中国工人俱乐部去,经过一条比较陡的街道(这点不像,莫斯科的街道大多平整),路灯也不明亮,萧三似乎听到铃铛响声,还没来得及躲避,几个孩子乘的滑雪车便从他身边急速而过,滑雪车碰到萧三的脚,他被重重地摔到马路一边的石头上,当时就昏了过去。一个朝鲜籍苏联民警发现了他,雇了一辆马车把他送进医院。到了医院萧三就呕吐了,值班的年轻医生认定他是喝醉了,问他家庭住址。这时他还清醒,说明白了,值班医生又让马车把萧三送回家。他上楼梯走了一两步就又昏了过去,家人把他抬上床后他继续呕吐。家里客人中有位知识分子,问了萧三几个问题,答不上来,断定是”摔糊涂“了,而且不轻,立即雇了一辆汽车把他送进医院。医院夜班医生是神经科大夫,确诊为”脑震荡“,给他头上放了块冰袋,躺着不让动,一连躺了三个月,头部还是不能动,大小便都在床上,吃饭要有人喂。”这医生还算高明, “萧三笑道:“三个月不让动,三个月后才可以下地走动,但是还不能抬头,我和医生也说法语。我说:‘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我要回中国去,因为我是一个共产党员。 ’医生回答:‘我们只看病。你现在害了这个病,虽然起来了,还是成了残废,你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休息几个月。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莫斯科,那里的中国同志听说我死了,正要开追悼会呢。后来才知道真相。暑假到了,我给暑期训练班讲一点政治常识,讲完后非常疲劳。后来瞿秋白把我安排到莫斯科治病,火车从海参崴到莫斯科要走十来天,因为当时国内形势非常严峻复杂,国民党右派与苏绝交,为了安全,我用了化名。同车的苏联军人对我照顾很好。到达后,共产国际中国代表团把我安顿到中 莫斯科一景 国革命大学,也就是孙中山大学的‘特别班’,也就是‘老头班’,徐老、吴老、董老、何老等都在这里。他们照顾我睡‘自由铺’,同吃,同住。这个‘特别班’里有几位同志被分配在中国共产主义大学中国问题研究院工作。他们看我俄文不错,介绍我去学院里,可我还是不能工作。不到一个月,学院秘书对我说:‘我们不能雇用你了,你有病,你去找中国代表团吧!’中国代表团把我介绍到苏联国际革命者援助会,那里的主席叫斯达索娃,是共产党员,做过列宁的秘书。中国代表团派了一个代表找了斯达索娃,证明我有病,不能工作,请救济会帮我治病 ……” “这就是您在苏联大雪里的倒霉经历?怎么这么严重?”“是啊,好多年后有时还会头晕。 ““可您好像记忆力没受什么影响,还是相当好嘛。 ““不摔会更好。 “萧三笑了,”俄罗斯的雪天要特别特别小心哩。 “ 俄罗斯的雪天、摔跤、脑震荡、小心 ……如果我也撞上什么人或什么车,如果我走到马路旁边下水道处,而那个”井盖“正好被人偷去换钱(在俄罗斯有没有”井盖“不知道,但的确没听到有这种情况),我若真掉进下水道”呼天天不应“,怎么办?如果我也摔个”脑震荡“什么的,肯定会傻了、呆了,接着也就”废了“……天啊,我该怎么办呢?我急得一身汗,脑子里一 团乱麻。
正在我举步不前、心急如焚的当儿,一阵”沙沙沙“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向我逼近,来人是一位老者!他好像身着白大衣、白靴子、白帽子,眼睛鼻 子上也抹着白,整个一个活动的雪人!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急不 可耐地向他打听去路,可他却不着急,慢吞吞地打量着我。他好奇地问我从 哪里来,是亚美尼亚还是乌兹别克?我说还要远,是中国!老人立刻来了神, 高兴地说:“噢,中国,我去过!我去过!我曾率团访问过中国!我见过翦伯 赞、郭沫若,我还知道中国诗人埃弥?萧!” 埃弥?萧!这名字也让我吃惊不小。萧三已经仙逝了好几年,在这遥远 的异国竟然还有人清晰地记得他!此刻老人的眉毛、胡须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我不忍让他久立,便问可否在电话里同我谈谈埃弥?萧?老人欣然应允,当 即告知了电话号码。
看来老人非常熟悉这个地区。我按照他的指示:向左大概几米、向右大 概几米 ……顺利地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