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进步,使我能够帮助在我教室里求学的受害者。我知道,没有人是完美的;可是,我的学生,国家与家庭托付给我的学生,我应该好好地去照顾他们……”如果有渠道让老师将他们这一类的反省说成故事,那台湾的教育是会有另一种氛围的。
这是一位美国老师的故事。
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她一个人直挺挺地坐在大大的钢琴后面。乌黑的头发包住瘦瘦的脸,衣服松垮垮的,好像挂在身上那样。她不跟别的孩子玩,也不跟他们说话,一个人在那边玩字卡,用字卡凑成句子。
那时她六岁,我如今回想起来,才了解字卡对小孩的吸引力。那是一片一片他们可以任意拆组的世界。
在四年级的教室里,她一个人坐在那边,灰绿色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周遭。衣服在她身上显得太短小了。下课了,大家都出去玩,她却留在教室做数学习题。我通常不允许学生在学校做家庭作业,所以她就用心算的方式。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多么希望看到笔尖记录自己思考的轨迹呀!
再过来那几年,只要有空,她总是坐在图书馆的大圆桌前,头发绑成马尾,看起来比她的年龄成熟多了。她不喜欢去餐厅跟六年级的同学一起吃午餐,说说笑笑,假装高兴;她喜欢到图书馆选择周末要读的书,从书中了解别人的生活。
许多年后,她单独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小声对我说:“哈啰,老师,你记得我是谁吗?”我点点头,说:“当然记得。请进,请坐。这么多年了,真高兴再看到你。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呢?”
“我四年级的时候你教过我,那是14 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不准我用笔做数学题。”她微笑着说,“我做算术是不会错的,你知道的,我没有做错过。”
“每一个人都会犯错啦,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不同意。
“你说得不错,”她同意了,“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们的共同朋友要我来找你。她说我可以找你谈。她说我可以绝对信任你。”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完就把眼光移向地毯上斑驳的光影。
“我会尽量帮助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接下来那几个月,我们经常见面。我听她说话,有时说到激动处,她会尖叫,甚至痛哭。她说她过去总设法想要从别人的生活里找出安全可靠的证据,想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永远的稳定性,为自己的遭遇寻求意义。听她说她悲惨的童年记忆,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说,“真是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每一个人都会犯错,没有人是完美的。”她反过来安慰我。大约在父母离婚前十年,也就是她四岁左右,她就开始被酗酒的父亲不断地凌虐、性侵害;可是学校的老师,从幼儿园、小学到高中,都没有人注意到这点。
上了大学后,她心灵深处那个小孩再也压制不住了——她崩溃了,常常自残。大学的辅导老师坚持要她接受治疗。治疗了好几个月,毫无起色。后来,她寻求小学时的图书馆管理员,就是她四年级的老师,也就是我,跟她一起面对治疗的过程。
十年过去了,在治疗的那十年里,她不断跟我分享她的悲惨经验。为了装备自己以便帮助她,我读了很多有关性侵害的书,有的是专家写的,有的是个人经验,有的是帮助面对性侵害的指导手册。有时候我跟她一起阅读,有时候我自己阅读。要倾听到被性侵害者的心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努力求进步,会一直过得很不舒服。
十年过去了,她进步了很多,我也因此进步很多。现在,我在教室面对学生,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在我的班上,我很容易看出哪一个小孩是受害者,我看得出受性侵害小孩的许多特质。他们不会用话语说出来,但是,他们有别的方式让你知道。现在,我会去寻求那些蛛丝马迹,那些隐而不显的线索,并且想办法救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