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懂,我只好把蟒蛇的身体内部也画出来,让他们瞧个清楚。大人总是需要许多解释。我这张二号画就像这样:(见图B)
图B:2号画
这回大人便劝我忘掉那些看得见(或看不见)蟒蛇身体内部的画,叫我把兴趣转移到地理、历史、算数与文法上面,就这样,六岁那年我放弃了当画家的辉煌事业。
三
人长大之后,连创造活动也拿来做社会分工。大多数人,为了维生,过着日复一日、没有创造性的生活。社会把人的创造活动,交给作家、艺术家与学术研究者这些少数的创造工作者去做,大多数人则只管“维生”。
创造原来是人的天性,人在创造活动中固然会有挫折,会有困顿,但终究会因此感到充实,感到愉快。正是创造工作的挫折与困顿,才使人真切体会到生命沉甸甸的价值。把创造活动交给别人代工,是违反人的天性的,也会扭曲人的价值判断。创造的欲望被压抑,时间一久,人自然会惶恐,会焦虑,会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
没有创造只有维生,人会变得无趣,变得教条。尤其当维生都十分艰难之时,生命将只有黑暗与苦痛。
谈创造与维生,必须考虑时代背景及生活条件。在生活资源匮乏的条件下,谈创造好似奢侈,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但所谓创造,不只限于艺术家、作家等专业者的创造,生活中原本处处有创造。农家采五结芒来编织扫帚,妇女缝制自己喜欢的衣裙,其他如做桌做椅,弄花弄草,只要根据心中喜欢的图样或款式,据以动手制作者,皆为创造。寓创造于生活之中,生活便增姿添彩。印度尼西亚的峇里岛人,生活水准远远不及我们,但生活皆创造,其创造不纯为维生,只为增添生活意趣,平日所用的竹椅雕刻得细致精美,并不纯为实用。美,是一般民间生活的组成部分。一日,我在乌布(Ubud)北郊的梯田游荡,远远望见田中有一亭子装饰得美仑美奂,近看则皆为花草编织的垂饰挂满庭檐。岛民用刀在那些采集来的草叶上雕刻出无数不同造型的小洞,复以茎秆穿引,又覆满鲜花,编织成一串串美丽的花饰。鲜花一两天即呈枯萎,草秆亦不过旬日。岛民不以一再编织为苦,花草一旦枯萎便重新雕织,每次都弄出不同的花样,编织成不同的艺术品。每次都是不同的创造。
创造能不能从维生中分离出来,成为人之生活的一部分,除了现实经济条件的限制之外,也有文化的因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