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武又来到街上。他发现路面已经长好了。伤口飞快愈合了,自动修复一般。死人什么的全不见了。小武,感到恐惧。人们仍在排长队买票。小武朝地铁车站走去,就好像在重复昨天。他不知已经这样多久了。经过绿岛咖啡厅,他探看了一眼,不见那个女人。他松了口气,同时也很失落。地铁车站纹丝不动,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污血一样的雨雾中,它宛如健康向上的剧毒蘑菇,挺腰舒臂,在诱引蚁聚的市民。从铺满绿苔的站口延伸下去的,好像不仅仅是地铁隧道。也许当初掘凿此窟的时候,不小心把另一世界挖通了。小武想。像多少次做过的那样,他哆嗦着迈入站口,好像木偶匹诺曹被鲸鱼吃进了肚子。
还有很多人也在沉默地走。小武混在人群中,拼命而孤独地走。
他以貌似复杂的之字形路线,穿过家乐福超市、麦当劳餐厅和LV 专卖店,使出吃奶的力气,往自动售票机投入硬币,钱一落下就响起了灰暗的音乐声……在机器鬼哭狼嚎的掩护下,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身材高大的巡警携着狼似的警犬在游走。面无表情的安检人员在防爆桶前站成一排。他们身后的墙上挂满蛞蝓般的防毒面罩。放射性物品探测系统在哗哗地工作。人脸识别装置和生物识别装置也紧张地运转着。地铁安全宣传片在无数的电视屏幕上反复播放……老鼠躲在角落里,正目不转睛地打量人。乘客电子束一般喷涌而出——“在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好像是哪个死鬼吟唱过的诗句,早已无人记得。
乘客,只是电子。
小武像是要走到一个地方去,但他又说不出那是个什么地方。他拼命走着。
小武上了列车。他每天都来坐地铁,随波逐流,如一株不合时宜的水生植物。
不久,竟已来到人民广场站。直觉告诉他,应该下车了。他有可能在这儿预先找到灾难到来时的逃生路线。这难道就是他要去的目的地吗?但换乘者太多,把道途都占据了。小武反而无路可走,便被人流推动着,拥入这里那里,无从过问具体去向。众人榨果汁一样,把小武挤至一处自动扶梯。小武以为是通往地下商场。他无钱购物,但也只好随同人流汹涌向下。
地下比地面要明亮得多。周遭事物如蜃景变化,人影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最后都纷纷消失。原来并非商场,而是辽阔得如同高原大湖的地下车库,闪耀着淋病、房产、赛车、基因治疗和太空移民的全息广告,映照着地面上一摊摊红色、黄色或紫色的呕吐物,却杳无人迹。汽车后备厢的缝隙间,倒是能见到青郁的尸块。很快,连车库也隐没了。
小武又往深处走去,见到在立柱与墙角处,缩头缩脑蜷曲着连续不断的灰绿色干尸,都是年轻女性,早年的城市失踪者……绕过她们,忽见一口深井,井口直径约有五米。一台电动旋梯,呼呼地转得让人眼花缭乱,滚入井下。意外的发现令小武惊喜交集。这口井像是一个战略导弹发射筒。刚开始,小武以为是正在施工中的某项工程。据说城市实验的主持者正在规划建设大量新的轨道交通线,以形成神经系统一样的网状功能性回路。这便是一个入口吧?小武似有所悟,欣悦地循旋梯回转而下,很快觉出了土石的异样。它们有着韭菜般的金属色泽,像是一具具凝固的电磁波的尸体,又夹杂了黑血般的光晕。他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