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灵感

最中国史 作者:吴学俊


司马迁说,在我每篇著述的结尾,都会有一节太史公曰,太史公不单是指我自己,而是一个集体名词,指代所有的历史工作者,以及从历史的角度思考着的人,和以历史的名义言说着的人,我想站在一个对人类全部历史进行终局审判的高度,也就是陛下你跳一跳就可以够得着的天的高度,来评述往日之功过,今人之是非。但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我曾经跟司马相如、卓文君夫妇有过探讨,与身为诗人的相如相比,我的观念是学者的一己之见,与文君相比,我的观念又成了该死的臭男人的想法,甚至在门外侍候的公公的历史视角,也跟我不一致。结果是,我的想法仅仅成了司马迁的个人看法。这大大偏离了我的期望。

刘彻沉思片刻,汗珠从他光滑的额头上钻出来,蛇形而下,书房外大树上的蝉鸣正紧。

他说,你是说碰到了人生难以逾越的大限,石头会沉、人会死一般的大限,首先是性别的限制,你是一个男人,没法知道女人的想法,而她们在历史上却同样有着过人的力量,就像阻碍我登基的萧太后;然后是职位的限制,你子承父业,是本朝的太史令,你接近了书籍,却远离了天子,而朕却是最耀眼的历史。所以你有多大的局限,史记也必定会有多大的局限。是这样的吗?

司马迁为刘彻的清晰思路感到吃惊,但却又忍不住怀疑,他这样把感觉理性化,把抽象具体化,把混乱条理化,是不是做得太武断、太粗暴了。但他仍然称赞了刘彻的洞察力。

刘彻忽然叹气说,如果朕有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劲头,也许可以帮你一把。

司马迁狐疑地问,陛下为何突然想起了始皇帝?

刘彻说,他是一个做事相当彻底的帝王,敢最大限度地与掌握着书写能力的人为敌,朕不会这样干,不会把自己的小辫子交给刀笔吏,然后任由他们钉在历史的大牌坊上示众。

司马迁说,陛下的意思是,只有与我为敌,才能助我脱于困囿。

刘彻说,对,因为要是先对你施以宫刑,再委以重任,这样,你就可以相继突破你的性别、你的职位和人生定位的限制。

司马迁觉得刘彻的想法充满了灵感。最近一次感受到灵感这种物事的存在,还是十年前他写作《项羽本纪》的时候。他为刘彻的想法感到疯狂,开始幻想立即就能实现它,并且从生理上感到了下体上一个物件儿的多余。于是他说,那陛下当以何种罪名对我施以宫刑呢?

跳在我的小世界里式微跟阴谋有关。田主在麦田里放了刺槐树枝,我们跳下去时会扎上刺,有血流出来,需要敷上嚼烂的草根,有时刺尖会留在肉里,像是命中注定的污点,有人会流泪,眼泪破坏士气。我们改变着陆地点。田主的智慧和麦苗一起成长着。一个精瘦的孩子跳了下去,被藏在麦地里的石块断了小臂。接骨打石膏,骨头愈合时错位,敲断骨头,植入钢管,捆绑接骨,打石膏,愈合,钢管留在身体之中。他把胳膊敲给我看,说里面有根钢筋。但我没听到铿锵声。坝上之跳再也无人动议。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