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愔回头看了兵丁一眼,然后半倚坟头面朝大伙坐下来,他说,当日,虞司徒指派我带你们去西域,我十分不想领命,却又不能抗命,我五内纠结,跑到长安的一家酒馆买醉,喝最烈的酒,吃最腥的肉,我怨天尤人,不能自已,直到夜半更深时,兄弟们都劝我不住,接连走了,掌柜和伙计也不搭理我,只有墙上一句诗,还留在我身边,我的痛苦无人可说,我只得跟我的诗歌弟兄对话,我持灯仔细看了,只见那诗写的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我摇头晃脑有口无心地念了两遍,转念一想……蔡愔讲述到这里,忽然站起来大喝一声说道,哈!我大惊骇!酒当场就醒了。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老天没有降生孔夫子,一万年来大伙都是摸着黑凑合着过的,天太黑,夜太长,看不到日初出如车盖又沧沧凉凉,看不到日上中天如大铜盘又如一锅浓汤,没晨曦,没晚霞,没意义,没意思!我想那佛陀是西方世界的圣人,有如仲尼之于中土,仲尼五百年前已然逝去,此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关于人生的新鲜看法了,我,蔡愔,一个听使唤的小吏,可以领头去西方世界,取回佛陀写的书,说不定就正好打破了五百年来的黑暗,谁干的事能比这有意思?谁干的事能比这有意义?都没有!于是,第二天我欣然受命,并且至今不悔。你们之中,如果有想回去的,想回到足足五百年一梦不醒的长夜里去的,想回到洛阳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随时可以走,我让会计发盘缠!
大家沉默了一会,刚才发难的兵丁说,蔡郎中,属下看得太浅了,属下给大人陪个不是,属下不想回去,属下愿意跟着蔡郎中去西方世界。
王遵说,好!兄弟们,蔡郎中带着我们干的事情,不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秋梦,不只是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它超越了梦幻和皇命,它也超越了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与死,它的意义将自己显示出来,我们要做的,就是不管不顾地一直向西走。
蔡愔说,那就这样,收拾一下,动身!
为了回避匈奴人可能的留难,蔡愔一行尽量行走在有大月氏残留部落的地方,他们取道天山以南,行了二十余日,穿越了天山、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的交会之处--葱岭,来到兴都库什山(俗称大雪山)下,他准备马上翻越它,但是忽然间四野纹风不动,天上的云越来越浓,青天有如羊奶漫漶,半个时辰后大雪纷飞,就披上件蓑衣的工夫,蔡愔就看不清前后左右的随从了,他骑在马上,连马头都看不到。
这时,有一骑破雪而出,与蔡愔并辔而行,是羽林中郎将秦景,他汇报说,属下找不到愿意进山的向导,向导们都表示,现在正是隆冬季节,气候严寒,大雪封山,此时进山,多半有去无回,都不愿意以身犯险。蔡愔大声说,你把山下的向导们都召集起来,以十倍的酬金悬赏,一定有人愿意去。蔡愔说完,聚拢部属,寻了一处山凹避雪。羽林中郎将秦景和翻译又去将四五名向导一一聚齐,许以重诺,但依旧无一人应允,他们反而劝秦景等人不妨就在此地落脚,等到明年冬去春来抢在融雪之前再翻越不迟。秦景无计可施。太史傅毅给蔡愔提了一个建议,给向导们少许钱币,向他们请教兴都库什山的地理详情,再由傅毅本人绘出兴都库什山地形图和进山线路,同时记录下来登山要领、注意事项以及应对险恶之地的方法,然后大可以舍弃向导自行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