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槎笔记》,《航海述奇》,《中国海关密档》,一百多年前的书信,日记,电函,《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按理说这些基石足可以托起一座大厦了。但我还是需要足够多的细节。我不希望这部小说只是书写了一个传奇,它更应该是一阙在生活细节中流淌的史诗。最初的文稿就像有好多个缺口的一面四处漏风的墙,我只有老老实实用细节去填满它。有时,我会为找到一个好细节,整日里都保持着饱满的工作激情。可信的细节!闪闪发光的细节!对小说我有一个朴素的观点,几百上千个有意思的细节,就可以勾连成一部小说。我相信如果有上帝,它也一定居住在细节中。
可以告慰逝去的时光的,是我终于写出了一部与预想相去不远的小说。在众声喧哗的当下小说图谱中,它显现了一个新的向度,一个对历史进行现代性书写的向度,即在对史实的忠实上,它有着专业史家的笔法严谨,在对历史中的人性与爱欲的呈现上,它又与我喜欢的尤瑟纳尔、多克特罗气息相通。
如此,它才可以成为我穿过时光的安全保护证。
抄下小说写作时期的几节工作笔记,以志纪念:
马士想写一部传记,却写成了一部历史。我想写一部历史,却写成了一部小说。早上下了雪,这个城市的天空变得如此灰黯。银行。邮局。书店。三卷本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和一本巴列霍的诗集。
春天的一个晚上,为这个故事失眠了。梦里我要去某地办事,可就是想不起来路该怎么走。记忆像短路了的电线一点点恢复,可就是通不到那个地方。我生活过的几个城市的街景相互交错,重叠,每一处都是触手可及的真实,可拼接在一起又虚幻无比。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就像阿瑟在中国南方的星空下梦见他在伦敦的姐姐安娜--却抑止不住内心的伤悲。
一天工作后,我又来到江北岸天主教堂边的立交桥上。夏天,站在桥上只能看到教堂顶的十字架,现在,那片小树林落了叶,枝叶萧疏间漏出的教堂外形显得完整些了。它边上的河,像妇人的身体一样宽大,春夏间,河床总是满的,现在是秋天,河两边的河滩都露出来了。它总让我想到爱与黑暗,想到折磨小说中人物的黑而又黑的情欲之花。这些景像,连同它们散发的气息,都会渗入行进中的小说。
哦,那些影像,那些消逝在历史黑洞中的时光碎片。
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