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到某日,我在电台提供的电子邮箱里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短信,内容只有两行:"我是'忘忧',联络电话XXXXXXXXXX。"我立时回了电话。就这样,我认识了王克纯教授。我们之间的联络仅止于偶尔通通电话,从第一次通话起,每一回交谈──无论是他来电或者我回电──总是这样的开场:"大春兄,你今天在节目上说的某某事其实并不是那样的……"我和王克纯教授从未谋面;在网路上,我还是称呼他"忘忧",也尽量不在论坛的公开发言中触及私下电话里曾经交换过的话题,以免予人以私结群党的误会。总之,我愿意用一句话描述这么一个可以说没有交情的朋友:他是一位随时令我感到敬畏而期待的校对者。
我从来未曾料到:这位随时令我感到敬畏而期待的校对者居然会有不纠正我的时候。这是先前说起我在暑假即将结束时接到那个电话之际竟然会迟疑了一下的原因。但是他紧接着说下去的一段话却立刻打动了我:"一般找资料总有个目的,我不知道大春兄有没有这种经验:完全不带任何目的而去找资料。有过这种经验吗?"
我登时会意──他这番话一定同我当天在节目中介绍侦探小说作家范达因(S.S.Van Dine)的一段内容有关。范达因在他那本极有名的《格林家杀人事件》(The Greene Murder Case,1928)中曾经这样写道:"当一个案子没有了线索时──没有出发点,没有暴露内情的迹象──我们就有理由把每个东西都当作线索──或者更实际一点说,当作是破案拼图中的一片。"这是一段让我非常着迷的陈述,似乎也有意无意地借之而道出了推理小说的书写奥秘。试想:一个作家在动笔写作一篇侦探小说之初,并没有一个案子的线索,甚至可能连个案子也没有;从创作的常情去看,这种状况是可能发生的。范达因的说法正是在隐喻作家直接进入其描述的世界,让这些纯属表象客观描述的细节自行暴露、萌发其构成线索的意义,甚至绽显案情。我自然在提到范达因的作品时熟极而流地把他这段话背诵出来。我猜想王克纯教授是因此而想到了"不带任何目的找资料"的事;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今天听了节目了?"
"当然,"他说,"而且听你在节目里说得那么带劲儿,我想你一定可以跟我一起解决这个找资料的问题。"
他真正的意思是要我陪他"下一盘找资料的棋",一个纯粹的游戏。"下一盘找资料的棋"是他用来形容这个"纯粹的游戏"的用语。下棋的譬喻很实在。毕竟在开局之前,对阵的双方没有人会知道终局胜负如何;同样的道理,在对手落子之前,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棋将如何因应、如何进退。即使是再周全的布局、再精密的方略,往往也会因为对手的一步之差而牵动、而失算、而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