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贴文只是在答复阁下附带的提问,我还没下出复手呢。你还在继续思索那个关于'秋蓬恶本根'还是'愿与根荄连'的问题吗?"
过不了也许一二十分钟,他正式的复手来了,的确是用"转蓬"做关键词,内容是这样的:
"清阮葵生《茶余客话补编》谓:'《后汉书·舆服志》:"上古圣人,见转蓬始知为轮。"《埤雅》云:"蓬叶末大于本,故遇风辄拔而旋。虽转徙无常,其相遇往往而有,故字从逢。"乃知:末之大于本者,非流徙而何?'如果说《埤雅》的作者陆农师是真正理解'转蓬'这个词的人,那么,阮葵生就是真正明白'流徙'这个词的人了。只不过阮公对于槟榔的厌恶,大概会让很多流徙者的后代十分不爽罢?"
仍然只是短短的几行,却是一手明白晓畅的漂亮回复。我的对手非但引录了一段层层相生的文史资料,也为我开出了一条不得不走向"槟榔"的棋路──试想:如果没有最后那两句话,我大概只能从"茶"、"叶"或"风"之类平庸无奇的字接手。当然(如果出之以小人之心)我也可以这样假设:王克纯教授原本就是想要把我接下来的答题方向死锁在"槟榔"这个关键词上。
我一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之所以开启这个棋戏一般的赛局,是想要透过资料来跟我说一些话、表达一点想法、沟通一种理念。要明白这些隐藏在意识深处的东西,我就必须丝毫不放过表面上的一切线索。是的,就如侯孝贤拍汽车广告时引用过卡尔维诺的那句话:"深度,就在表面。"
从表面上看,他的回复之中,一共提到了三本书:依照成书的时代,其一是《后汉书》,其二是《埤雅》,其三是《茶余客话补编》。仔细分析起来,"《后汉书·舆服志》:'上古圣人,见转蓬始知为轮。'"这一段目的只是把关键词"转蓬"标出而已,没什么意思。而且我老实不相信上古时代的某个圣人一眼看见蓬草转飞,就发明的轮子这种事。但是《埤雅》和《茶余客话补编》就不同了。
坦白说,我只知道《埤雅》的作者陆佃是北宋时代的人,可以称之为一位博物的儒学家。但是关于《埤雅》这本书,我从来只是在别本书的引用中偶尔得见,其余一概不知。
从引文可见:陆佃对于"蓬"的飘荡无常,赋予了非常人文的意义。大体而言,就是应该居于低阶、末流、下位的人,倘若一旦比高层、主管、上司来得高明,所谓"末大于本",一旦遇到了外力催动,就很容易"转徙无常"──也就是居无定所地到处漂泊;而且,这些身居下僚的人还经常会在遭到贬谪的他乡异地或者羁旅道途之间意外地相逢,所以"蓬"这个字就用了"逢"这个字做字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