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最后嚷的那句话在我心头环绕:
“你有什么了不起!”
这句话有足够的力量把我那些天咬紧牙关对自己默默的鼓励全部击碎。
我妈妈当然不知道,我的第一任前夫在跟我离婚前夕,发狠说的也是同样的一句话:“你有什么了不起!”
“我有什么了不起?”在异国他乡,黄昏中,我自问。
这个问题让一切都随着天光在瞬间变得黯然。
我有什么了不起?
唉,我当然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普通地希望爱和被爱,普通地活着,普通地卑微,普通地希望一切都能更有秩序。这个“秩序”包括鞭策那个刚从“丈夫”变成“前夫”的男人更有事业心,这个“秩序”包括提醒我妈沉浸在自己的拍照的快感中时不要影响路人或破坏人家的规矩。
更要命的是,这个秩序的概念原本来自我的家庭教育,而陈萍才是那个教育体制的建立者和领导者。
这真是一个很蹊跷的过程:
在陈萍对我的教育中,口口声声都是如何尊崇规矩,然而一旦我长大成人,就发现正是“规矩”最容易让一个人身陷囹圄。
甚至,我妈自己也早忘了她对我关于规矩的教诲,当规矩与她的愿望自我矛盾时,她选择的既不是规矩,也不是爱,而是逃离,就像我小时候她很多的选择一样。
我妈回来对谁也没特别说我们在法国的口角,她长久地沉浸在自己被摄影的那些照片里,我听到她对不算太熟悉的亲戚朋友们夸赞我如何孝顺懂事。
她夸大了我的行径,让我十分汗颜,同时我也注意到我妈对法国,或是说整个的欧洲之行都没有多少切实的记忆。她唯一专注的事情就是拍照,好像背负着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要让认识她的那些人目睹她在异国他乡一览众山小的风采。
当然,事实是,那次旅行也成了我们家家庭旅行的阶段性的终结。
我们家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一个循环:始于一个好的出发点,终于一个不够好的结束。但不论多好多不好,对外的说辞总归能保持一致的光彩照人惹人垂涎。
我父母的个性中最难得的相似之处是,他们在碰到任何情况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绝对不是关注这件事本身的变化或意义,而一定是在意外人对这件事的观感或评价。
我一直对此无法真正理解,他们对外人的观感和评价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发生”本身,他们对别人的看法的执迷简直像现在的大部分艺人或政客一类的所谓“公众人物”。可,问题是,关注他们的外人从来也都相当有限。尤其在我爸辞去工作之后,从他们的30来岁到他们的60来岁的这30年间,关注他们的人群全加在一起也不过就30来个,这已经包括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何况这30来人也没有持续的热切的关注。
这真让人迷惑,那30个人,究竟他们何等重要?使得他们的议论能长期的左右我的父母对一些事情的决定,或起码是长期的让他们像内心被封锁蒙蔽了一样看不到自己的真实意愿。
不,确切地说,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内心的真实。这就奇怪了,对一切表现的如此“在意”的一对夫妇,最“在意”的,却往往不是真实的自己或事情的本身。
我忘了是哪个西方的文学家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很多人在二三十岁就停止成长,然后终其一生都是在重复自己。”
如果这样的人能被归于一类的话,我父母就可以去当“代言人”了。
我30来岁的某个夏天,我父母某次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之后我妈搬来和我们同住,时年我的女儿趴趴刚6个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