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是作家,只要在你的生命里,因为你很认真地经验每分每秒,萃出一些独特的看法与收获时,你只需透技术就可以把它写出来,它会变成很重要的分享点,这个分享点会让你的生命版图变得很大。不要小看一本书的出版,畅不畅销已不是关键,有时候它会带来好几个对你生命非常重要的人,或是带来非常重要的机会,只要几个,你出版这本书就值得了。
出版的意义不在于赚多少版税,我也不是来教你们怎样写畅销书的,如果你想写书只是为了要经历创作过程,那么写日记就好了,但你若真的想分享给更多人,我会说“勇气”很重要,包括面对自己更深、更黑暗、更脆弱、最真实的勇气,那勇气是你在自我认知上极大的颠覆,像是一场死亡。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担心书出版之后会怎么样,因为我每写完一本书,那个“当时写书的我”就死掉了,新完成的书脱离我独立地活着,兀自勾搭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并同时跟那些人聊了起来,甚至有很多读者写信告诉我,这本书就是在找他、写他、对他说话、与他谈情。我在办新书发表会时就像在办告别式,那个时候的“我”就是结束了,书出版之后,我就蜕变成一个新的人,进入新的生命纪元。就算之后有读者写信、或是媒体记者跟我说他很感动,我心里并不会因此感到骄傲或是得意,因为感觉他是在讲别人,我只是“当时的我”的后裔而已。
所以我不会回去看我的旧著作,偶尔在上媒体时会翻出一些片段来谈,我从不恋栈过去,我眼前只有现在与未来;就像航天飞机到每飞一段航程,就要陆续把燃料舱一截截往外丢,每丢一个,才会有更轻的动力往前冲,但这个不用了的燃料舱,对后进者会是很重要的导引,别人可以因为你的真诚分享,引发一连串新的蜕变过程。
也就是说,其实借着出版分享是不会受伤的,即使有人在批评你、或是你写出来的东西,他批评的也不是现在的你了,现在的你已与当时写作的你不同了,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说“写作”跟“心灵修养”这两件事根本是同质的,写作是灵魂的禅修,禅修是灵魂的写作——每写一本书,就是一次大生大死、死而新生的过程,无论最后出版与否,你都已经完成了一次:孤独淬炼自己深度的工程,这部分,你们可以参看《心灵写作:创造你的异想世界》(Writing Down the Bones:freeing the writer within),里面提到相同的概念——“坐下来,再次审视自己的生命,复习一遍,端详生命的肌理和细节,这部分让作家得以再活一次……写作带有宗教意味,它将你撕裂开来,并软化你对尘世的心胸……如果你不害怕自己内在的声音,也就不会畏惧别人对你的批评了。”
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如果你的生命很特殊精彩、事业很有成就,自然会有出版社主动找上门来,安排好采写人员来协助你出书,如果这是一位优秀的采写人员,就像是个锲而不舍的矿工,非得挖到最深处,看到尘土底最迷人的宝藏为止,虽然不是你亲自动笔,但一样会经历向内深掘的私密过程。
写作非工作,而是一种活下来的状态
如果目前还没有编采人员协助你写书,但已经到了非写不可的地步,那么在你决定要开始写作,以及进入写作的状态时,可以先把自己活成一个——已经成功出书的作家状态,这就是在《14堂人生创意课Ⅱ》中提到的“预视”,把自己活在一个“已经是”的状态,包括:你在逛书店的时候,彷佛看到你的书在陈列架上摆放的位置;你在参加作家的新书发表会,把自己想成正在台上的那一位,你会怎么看着台下的观众与媒体记者;电视主持人在访问作家时,你可以假想自己就是那一位被访问的作家,你会当下怎么回答问题;你在签信用卡的时候,感觉自己正在帮读者签书那样的签名……把自己的未来聚焦在作家这个版本上,活成一个作家的状态,当你成功地切换成了作家的身份,你的所思所言所行,都会是以作家的角度在吸取养分,以作家的感官在触动灵感,跟“创意人”是一样的,作家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以“观察”“书写”“分享”为核心的生命动力,我自己就是如此,即便是我一年都没写作,我还是永远活在“刚出版完一本书之后、即将要写一本书之前”的状态,照Natalie Goldberg的说法是:“没在写作的时候,你仍是个写作人,那个身份不会离你而去……如果说你在写作时是个作家,那么你在煮饭、睡觉和走路时,也还是个作家;同时,如果你身为人母、画家、马、长颈鹿或是木匠,你也会把这一点带入你写的东西里,这个身份如影随形,你无法将自己与自己的一部分区分开来。”
每个人想成为作家的动机不同,对我而言其实有点“不得不”,因为我的想法太多,多情又敏感,能了解我、与我充分对话的人并不多,所以在人际受挫的情况下,我转而自言自语的书写方式,虚拟一个听我说话的对象,然后开始肆无忌惮、不怕受伤地写,写了之后就想丢出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两个知音,这就是我在第一本书《诚品副作用》的自序提到:“雨果曾说,出版一本书,就像在荒岛上向海丢出一只瓶,随着天候潮汐,随着命运,瓶中的稿子,会漂向何处,何时落到何人手里,我一无所知,正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充满希望。”
透过书写,我找到了疗愈的借口,安身立命的出口。
书一出版,就有它自己完整的生命,和独立的能量运转。令我惊喜的是,自从出书之后,来自四面八方读者的回馈,数量之多之盛情,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有时还会有一些意外的惊喜,例如:参加座谈会与其它领域的杰出精英交流、旅行社赞助旅游、厂商赞助商品、客户广告案的委托……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不只是向未知丢出瓶子,还同时听到海、看到天空、满满的渔获涌上岸来。
写作对我而言不是工作,也不只是身份,而是一种让我活下来、活得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