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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失母爱(2)

路是无限宽广:吕良伟自传 作者:吕良伟


从后面看过去,父亲的步伐显得有点踉跄,我突然很担心他摔倒,就到他身边去和他并肩跑。我突然发现这段时间里爸爸其实是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的最沉重的部分,他苍老了许多,只是大家都忙于妈妈的病,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注意罢了。我的眼睛疼得厉害,好像有点肿始终睁不开的感觉,但是心里却是出乎意料的清醒和冷静。这个时候的香港,正处在她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但是我们一家人,却在这一刻经历着最艰难的考验。

到了医院,最先看到的是姐姐微微红肿的眼睛,我的心没来由的往下一沉。妈妈已经被转入急救病房,值班医师正在全力抢救。那是一个半开放的独立病房,透过隔音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医生和护士都在紧张地忙碌着,病房的门紧闭着,我们只有从窗户外面才能模糊地看见抢救的过程。

我只记得隔着模糊的玻璃看过去,几米开外的妈妈离我是那么的遥远。三四个医生护士围着她,看上去很忙碌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我的眼睛痛得越来越厉害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医生们的忙碌突然停顿下来,妈妈去世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我忽然非常痛恨那些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所谓白衣天使们,因为那些天使带给我们的不是母亲的生之希望,而是死之讯息。二十二岁,我曾经早就以为自己已经顶天立地,可以叱咤风云了。从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让我一路上照顾好母亲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以男子汉自许,而且,我还在心里发誓,不仅仅是那一次,一生一世的每一天每一次,我都会照顾好母亲。那一次,我和母亲平安到达了香港。可是这一次呢?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无力把母亲从死神身边带走,带到生之彼岸。恍惚中,我看到死神挥动着它那乌黑的翅翼,就要整个儿把母亲笼罩。

“不——”我竭尽全力大喝了一声,可那口闷气为什么还硬邦邦的堵在胸口?而且,旁边的父亲他们好像没有听到我大叫似的,全无反应?为什么?

我昏过去了。醒来后,母亲已经变成了客厅里的一张遗像,微笑着,似乎看着每一个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父亲说,我在母亲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一口饭没吃,一眼没眨,太累了。大家一时没注意,我就跪倒在母亲床前,昏过去了。还说,咱们都已经尽力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母亲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母亲不会怪我,她从来都不曾怪过我,我只是痛恨自己太笨,不能挽救母亲的生命。

母亲离开我们后的几个月里,我都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之中。有时我会突然感觉她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平安无恙的在某处等着和我们重逢,等着体味重逢时的惊喜。我们的分别只是暂时的,是老天给我们开的一个大玩笑。

培训班的最后三个月,我几乎都是在这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中度过的。白天的课程还是一样的繁重,实习和淘汰的压力逼得人没有时间再考虑专业和课程之外的事。班里的同学都知道我母亲去世的消息,但是他们都没有从我平时的表现上看出来什么异常,我还像往常一样用功学习、认真实习。只是偶尔有几次,放学后我会下意识地往医院的方向走,走出好远才猛然想起母亲已经走了。那时候的一阵心悸,让我明白原来亲人的离去,最难舍的是这不经意的一刻,而真情流露,往往也正发生在不经意间。

后来的时光里,我每迈出一步自以为还算成功的足迹,就忍不住想到母亲。如果她能多留几年,看到她儿子主演的《上海滩》该有多好;或者不用是那么轰动的电视剧,就看看我在电视上出现的任何一个作品也好,哪怕是个不起眼的龙套;或者,我的愿望甚至可以降到最低,让母亲看着我顺利从无线培训班毕业也好,那样只需要她再等三个月!

人世间的许多遗憾,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子欲养而亲不在”大概是其中最无奈、最伤情的一种。

母亲过早的离开,就是我心中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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