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诗萍(台湾地区名嘴、知名学者作家、《联合晚报》总主笔)
我按着鼠标,像前人一字圈点一字那样,读着你的情书。
我不知道你写给谁。
这是窥探的意识作祟吧,使得我们阅读他人的情书时,充满了激动与惊异。他为什么这样对待她?她为什么始终看不清真相呢?她跟他的关系原来早在这些满纸心酸与苦涩中,早就预埋了线索。啊,我们多么幸运,扮演了裁判,丝毫不放过两人感情账册上点点滴滴的计较。
我们也是不幸的。当多了裁判,就渐渐模糊了当演员的乐趣。爱情世界,裁判永远在场边,声音再大,姿势再美,对不起,都不是主角。要当爱情主角,就要冒苦痛、挫败、犹疑的风险,唯有经历这些探险,恋人才能如春蚕吐丝,无限旖旎,吐出爱情私语,来构筑世人连绵不绝的仰望城堡。
读你的情书,我再次陷落意识的底层,飘忽一夜。
多么伤感呀,我们注定要在恋情不再的隐喻下,春蚕吐丝而后饱满隐去,隐入这辈子的终结,等待下辈子的轮回。
我明白你“写给得不到的恋人”的这系列文字。它们在游标浮动下,刺痛了我的双眼,像那些甜蜜过往,刺痛你一一记下的灵魂一般。我不肯停下来,读一颗抖颤的魂魄,不专注是很不道德的。就像你不肯停下按键,执意要在书稿中重温爱恋一样,遗忘以前先紧紧记住,先再次刺伤流血,而后默默遗忘。
为什么我们总要对一位不存在的恋人,才能呕心沥血地诉说心曲?这是爱情吊诡之处。得到的,只能生活;失去的,才能想念。爱情私语款款深情,但经不起“不承诺”的粗暴。爱情私语也几乎不能对话,对话期待回应,回应不明确不具体,就了无意义。爱情私语最动听者,莫过于夜莺啼唱,唱给有心人听,却不求有心人非得回报不可。不求回报,让一个人的爱情私语,感天动地,夜惊鬼神。
我按着鼠标,滑进你搭起的私语殿堂,我仰望曾经恢弘的柱宇,抚拭上面浮雕的花饰,甚至蹲下来,在衰败倾颓的走道上捡拾仿佛你们一手推倒的砖瓦。我静静读着,电脑标准字体,掩饰了你在书写它们时流动的情绪。这样很好,真的,恋人私语不需要说给那些一心揣摩你秘密的人听,也不需要那些试着想安抚你的人伸出的臂膀。你要的人,是能在文字的点滴工程间,读出你准备遗忘,准备把记忆刻在心底而后若无其事继续活下去的那些人。他们才能走进你的私语殿堂,懂得遗忘前夕必要的回顾。
我该怎么歌颂你的私语呢,那里洋溢着“光与热”,我想到了,我在《你给我天堂也给我地狱》里这样说:“有光有热的爱情,足可支撑生命的荒芜,生活的贫乏。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恋人的愚蠢,那是我们站在外边,自以为理性地分析了光的要素、热的成分,然后像导师一样去评断恋人的情绪,却终究触摸不到光贴近心灵的轻柔,热温暖灵魂的感动。在坚毅的恋人面前,我们最好闭嘴,除非我们能感受那光,与热。”
我抬起头,前方那座矗立的殿堂大门前,“爱欲修道院”的苍劲题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每个隐世的传奇,都饱含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