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15年以前约30年期间,发生了两次“革命”。一次是与法国革命和拿破仑帝国相关的大动乱。实际上,这次动乱主要是政治性的,涉及政府组织、公共权力和权威、公共财政、税收、行政机关、法律、个人权利以及社会各阶级的法律地位等。另一次“革命”则带有更多的比喻含义,主要是经济性的,涉及财富生产、制造技术、自然资源的开发、新技术的进展、资本的形成,以及消费者产品的分配等。这些年里发生的政治和经济革命,多少是彼此孤立地进行。直到1815年,政治革命主要影响欧洲大陆,经济革命则在英国表现最为活跃。欧洲大陆在政治上得到更新,但在经济上则依然落后于英国。反之,英国虽在经济上进行了变革,而在其他方面则仍然是保守的。由此,我们在前几章论述法国革命以及随后的拿破仑的政治意义时,才可能不大量讨论“工业革命”(对当时发生在英国的经济变革的习惯称谓)。
工业革命或许比法国革命和其他任何革命更为重要(这个问题是有争议的)。纵观世界历史,似乎可以认为,过去1万年中人类经历的两次最大变革,一是农业革命(或新石器革命),二是工业革命。前者开始于大约公元前8000年,迎来了人类文明的曙光,而后者则开创了过去两个世纪的现代全球文明。不管怎样,严密的考察表明,在现代历史研究中,要把经济和政治,即把工业革命(或工业化)和社会的其他机制分割开来是不可能的。工业革命之所以首先在英国发生(1780年左右这一革命已引人注目),是由于英国社会具有某些政治特点,由于英国依靠早期商业和航海上的成就进入了世界市场,也由于英国式生活鼓励个人冒险和革新精神。1815年以后的事实继续证明,无论在英国或其他地方,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的后果也总是不可分割的。
随着拿破仑的失败和1815年维也纳和约的签订,法国革命似乎终于成为过去。欧洲的保守势力获得了胜利。他们复辟欧洲的君主制度,并公开反对新兴的“法兰西思想”,因而被人们恰如其分地称为“反动”。但是,工业化进程在英国已加速进行,并且波及欧洲大陆,而这一进程同政治上保守的安排是针锋相对的。工业化使企业主和雇佣劳动者两个阶级都大大地扩展了。这样,各国君主和地主贵族更加难于维持他们原来对公共权力的控制。19世纪工业的发展通常被称之为“进步”。事实证明,经济上的进步势力比政治上的反动势力更为强大。
19世纪,在英国、西欧和美国兴起的工业社会都属于资本主义制度的范畴。到20世纪,1917年俄国革命以后,一些强烈抵制资本主义的工业社会创建起来了。因此,工业主义与资本主义不再是同义语。尽管如此,一切工业社会都是利用资本的。资本可以说是一种非消费用的财富,而且常常用来生产更多的财富,或生产更多的未来财富。一辆汽车是消费品,而汽车制造厂则是资本。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社会的区别,并不在于资本的存在,而在于用什么方式支配资本。这种区分有时会变得模糊不清。然而,在一种社会形态里,资本是通过“私人所有”或私有财产制度来支配的,这样,资本为个人、家族或股东控股的股份公司所占有,总之不是由国家占有。在这种社会里,虽然各种人都可能占有资本,但是资本的大部分是由极少数热衷于市场的人占有。在另一种社会形态里,生产资本原则上属于公众所有,而事实上则由国家或其代理机构“占有”和支配。这一类社会通常自称为社会主义社会,因为最初的社会主义者否定生产资料(即资本)的私人所有制原则。在这些社会里,对资本的支配,或者关于储蓄、投资和生产的决定,也掌握在少数制订某些中央计划的人手里。
在欧洲,保护私人财产的各种制度从中世纪起就已经有所发展了。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有许多做法也都是为了保障个人财产免于被政府充公。当时,财产的占有被视为个人自立和政治自由的基础。有些人为将来能够不断取得利润的欲望所驱使,心甘情愿地投资于新的、不可靠的冒险事业。这就有可能出现一种创业的精神。在欧洲,至少从16世纪起便出现了商业资本主义。因此,欧洲的工业化具有资本主义的特征。而西欧以外工业化较晚的国家,则面临着一个不同的问题。在这样的国家里,虽则在前几代的商业和农业中积累了少量的资本,并且出现了少数资本持有者或有进取心的个人,但要按照欧洲的方法实现工业化仍然是困难的。如果缺乏西欧所具备的背景条件(在其中,各种政治、社会、法律和组织特点与政治特点一样重要),那么它就必须运用其他的方法才能实现工业化。这通常指的是,革新、规划、决策、监督以至支配权都取决于国家。
西欧工业革命的影响如何?若从短期即几年内来观察,可以说,工业革命有利于法国大革命中宣扬的自由主义、现代的原则以及法定权利。如从稍长的时间,或者说半个世纪内观察,工业化使欧洲较之世界其他地区具有压倒优势的强大力量,从而导致以帝国主义形式表现出来的遍布世界各地的欧洲霸权。从更长的时间看来,到20世纪,工业化招来了报复性的反应。在此期间,其他国家为了自卫或改善本国人民的生活,都试图迅速实现工业化。它们一方面强烈谴责西方国家为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国家,同时又在拼命地要赶上它们。在这些新兴的工业社会中,苏联(直到1991年解体之前)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可说居于最突出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