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①,我在北邙山等你②,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③。”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很该问他一问,如今后悔却已晚了。”这士隐正在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④、别号雨村的走来。这贾雨村原系湖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⑤。因他生于末世⑥,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⑦,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⑧,暂寄庙中安身⑨,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⑩,敢街市上有甚新闻么?”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的很,贾兄来得正好,请入小斋,彼此俱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携了雨村来至书房中11,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12士隐慌忙起身谢道:13“恕诓驾之罪。14且请略坐,弟即来奉陪。”雨村起身也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15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三劫——佛教用语。“三阿僧祇劫”的省略。指菩萨修成正果所需的时间。泛指极长的时间。
②北邙山——又作“北芒山”。本名邙山,因在洛阳之北,故名。东汉、魏、晋时王侯公卿多葬于此,后世即成为墓地的代称。
③销号——义同“销差”、“交差”。即向上司或托办人交代已办完差事。因这里所指差事为三劫后召林黛玉等回到太虚幻境,而她们均在太虚幻境有编号,故称“销号”。
④表字——古代对成年男子一般不直呼其名,故另起一个与本名涵义相关的别名,以表其德,谓之“表字”或“字”。
⑤诗书仕宦之族——意谓书香门第兼仕宦之家。因世代由读书科考而进入仕途,故称。族:家族。
⑥末世——这里指家族已经败落。
⑦功名——指科举考试取得的秀才、举人、进士称号或官职名位。
⑧淹蹇(jiǎn简)——本义为艰难窘困,落魄坎坷。这里引申为因故耽搁、滞留。
⑨寄——寄居,借住。
⑩倚门伫望——意谓靠门站着东张西望。伫:站立。
11携——这里作“引导”,“带领”解;也可作“手拉手”解。
12拜——拜访,拜谒,拜见。
13谢——这里是谢罪、道歉之意。
14诓驾——请来客人后,因故不能接待而致歉之词。诓:哄骗。驾:对人的敬称。“驾”的本义是乘车,而古时唯帝王或贵族出行才乘车,故对人称“驾”即表示尊敬。
15晚生——后辈对前辈的自谦之称。意谓我比你生得晚。常造之客——即常客。造:至,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