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①。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②？”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③，何敢拂此盛情④！”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了。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酌慢饮⑤；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

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

人间万姓仰头看⑦。士隐听了，大叫：“妙极！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现，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⑧。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⑨。雨村饮干，忽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⑩，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11。只是如今行李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12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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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不敢——谦词。义同“不敢当”或“岂敢”。对他人给予的赞许表示不敢承当，承当不起。

②芹意——谦词。典出《列子·杨朱》：从前有人觉得芹菜味美，即向乡绅推荐并称赞，乡绅一尝，味道却很差，胃里也不舒服，在场的人都抱怨他，使他十分羞惭。后即以“芹意”、“芹献”、“献芹”、“芹曝”、“献曝”、“美芹”等代称菲薄的礼物。

③谬爱——谦词。义同“谬识”、“错爱”。意谓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赞许、赏识、厚礼或款待。谬：这里是过分、不当之意。

④拂——这里义同“违背”、“拒绝”。

⑤款酌慢饮——意谓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地饮酒。款：缓，缓慢，从容。酌：饮酒，喝酒。

⑥飞觥(gōng功)献斝(jiǎ假)——形容酒席间频频举杯、互相劝饮的热闹景象。觥、斝：是古代的两种酒器，这里泛指酒杯。飞觥：挥舞酒杯。献斝：本义为酒席上行酒令规定的饮酒杯数，这里引申为劝饮。

⑦“时逢三五”一诗——三五：十五日。这里指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满把清光：形容月光皎洁而明亮。护玉栏：玉雕栏杆沐浴在月光之中。此诗表示贾雨村的雄心壮志，即希望自己像高高在上的中秋之月，令万人仰慕。这是贾雨村仕途得意、飞黄腾达的预兆。

⑧“飞腾”两句——飞腾：飞黄腾达。接履：义同“接踵”。接二连三、接连不断之意。意谓将不断高升。云霄：比喻高官显宦。这两句是说贾雨村的即兴诗就是其仕途得意、飞黄腾达的预兆。

⑨斗——古代酒器。这里泛指酒杯。

⑩时尚之学——通称“时文”。指当时科举应试的八股文。以其为时人所崇尚而流行，故称。

11充数挂名——谦词。表示自己虽学识有限，也去报名参加科考。充数：虽不合格也去凑数。《晏子春秋·谏下二》：“其子往晏子之家说曰：‘负郭之民贱妾，请有道于相国，不胜其欲，愿得充数乎下乘。’”挂名：列名，登记姓名。

12神京——帝都，国都，京都，也即现在所说的首都。中国古称神州，故称京都为“神京”。这里指清代的京都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