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秋大爷竟是秦仲彪？叶迎风脑袋嗡地一声，他被自己突然生出的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秋二爷看见了叶迎风脸上的异样，眼底陡地闪过一抹厉色，正在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柔美的呼唤：“爹爹！”

秋二爷眼中的精光顷刻消失不见，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目光僵直的叶迎风，转身望向身后，那一叶随波而动的小舟正在缓缓接近凉亭，舟上坐着两位妙龄少女，其中一人穿着藕色长裙，正在朝着秋二爷的方向摆手，衣袖滑落至臂弯，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小臂，耀目生辉。

“月儿！”秋二爷挥手示意少女弃舟登亭，那被唤作月儿的少女拾阶而上，宛如画中仙子踏波而至。

“爹爹风寒方愈，少饮些酒才是。”少女娇嗔道。

待看清少女的容貌，叶迎风不禁怦然心动，那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肌肤胜雪，眉如远岱、眸含秋水，柔媚中不失端庄，沉静柔美，观之可亲。

秦楚的姿容已是难得一见，而眼前此女更比秦楚还要美上三分，尤其是周身散发出一种如天山雪莲般清新脱尘气息，格外让人瞩目。

秋二爷偷偷扫了眼魂不守舍的叶迎风，嘴角的笑意更深，朝铁春风笑道：“这是犬女明月，一直生活在她娘舅膝下，被宠溺得没个规矩，让铁当家的见笑了。”

“原来是秋二爷的掌上明珠，好好！真是人如其名啊。”铁春风含笑点头赞道，他早听说过秋叶白之女如何美貌，今日一见还真是名副其实。

话说回来秋叶白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生出这样漂亮的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秋二爷对铁春风的夸奖显然十分受用，呵呵笑着转头对秋明月道：“没大没小的，还不快来见过铁当家的！”虽是呵斥，但溺爱之意溢于言表。

秋明月被叶迎风目不转睛地直视许久，心中暗恼此人的大胆粗俗，趁着秋二爷与铁春风没注意，皱起挺直小巧的鼻子对叶迎风做了个鬼脸。

叶迎风恍然惊醒，连忙低下头，暗暗苦笑一声，自己也不是没见过比这个秋明月更美丽的女子，怎么今天竟如此失态？

心中这般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偷眼望向秋明月，恰好与后者望过来的视线相遇，两人的目光甫一接触，皆如被烫到似的忙不迭地躲开。

秋二爷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暗中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的花家也曾用过此计，妄图窃取秦家的四绝三艺，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将女儿搭给了秦家，而这一次他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月儿，”秋二爷朝螓首低含的秋明月招手道，“你素日眼高于顶，全不把天下的男子放在眼中，今日为父便给你介绍一位俊杰，这位叶迎风叶先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神眼李四爷的得意弟子！”

听说眼前俊秀青年的师傅是神眼李四爷，秋明月黛眉轻挑，流波眼眸中露出一抹惊讶，她受父辈的影响，对文玩之道十分着迷，展颜笑道：“请恕小女子失敬，原来叶先生竟是神眼李四爷的高徒，北李南秦的大名如雷贯耳，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北李南秦！三人同时一震，心情迥异，却同样绝不可对人言。

“不敢当！”有些熏然的叶迎风被这四个字拉回到现实之中，猛然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背心惊起一层冷汗，抱拳还礼道：“在铁当家与秋二爷两位前辈面前，哪有小子说话的份儿。”

秋二爷见叶迎风面色潮红，略显局促，以为他是脸皮薄，而秋明月毕竟是待阁未嫁，既已见过来客，再停驻便有些不妥，无意中扫见站在秋明月身后的丫鬟手上所捧的瑶琴，灵机一动，笑着对铁春风道：“犬女虽颇顽劣却粗通音律，便令她弹奏一曲佐酒吧！”

这个借口有些突兀，铁春风只以为是秋叶白炫耀其女才色双全，也没有多想，欣然点头，叶迎风自然更加无话可说。

吩咐一句，下人便忙碌起来，少顷将桌案座椅摆放完毕，秋明月焚香净手，稍作调试，轻轻一笑道：“父命不敢违，小女子就献拙了！”

她这话却不是扭捏作态，琴者，禁也，古人视之为圣者之器，演奏时规矩不但繁多且严格奇特，有所谓的“六忌”、“七不弹”之说。

《红楼梦》曾描述：当宝玉得知黛玉会弹琴时，便要求黛玉为自己演奏一曲，黛玉道：“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楼层的上头、在林间的里头，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

如今虽说民国逾十载，风气日开，但这秋明月对琴道是真心喜爱，少不得要为自己坏了规矩说明缘由：父命不敢违。

秋明月言罢，美目微阖，片刻后再睁开眼时神色肃穆，整个人仿若化为一潭幽水，隐隐显露出大家气象，铁春风不禁暗暗称奇，心说这秋叶白虽不怎么样，偏生了这么个好女儿，也不知是否许了婆家……想到这里，心头突地一跳，瞥了眼正襟危坐的叶迎风。

“叮咚！”随着秋明月葱白也似的纤长手指一拨，如银瓶乍破、珠落玉盘，直入人心，叶迎风初时还能保持清醒，偷偷观察着秋、铁二人，渐渐心神却被婉转的琴音所吸引，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随着曲调变幻仿佛游走于山水美景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迎风被一声叫好惊醒，脑中景色倏然散去，轻轻叹了口气，暗道“可惜”，颇为不舍地睁开了眼睛。

铁春风一边鼓掌一边大声赞叹道：“秋小姐这曲子弹得妙极！孔圣人说的余音绕梁，今日老朽算是见识了，热闹得紧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嘿然笑道，“当浮三大白！”

只是他眼中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让叶迎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秋明月的琴技着实非同凡响，回味深远，偏偏这铁春风不懂装懂，真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叶迎风暗怪铁春风扫兴，却不知自己无意中已惹恼了秋明月！

秋明月盈盈起身，裣衽一礼谢过铁春风的夸奖，目光流转注意到叶迎风流露出的不满，秀眉不禁一蹙。

她自幼家境殷富，容貌出众，更难得聪慧多才，难免自视极高，方才的弹奏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为满意的一段，然而正所谓“曲高和寡、知音难觅”，所以对铁春风驴唇不对马嘴的品评只是报以一笑，并没往心里去，可叶迎风的反应却让她感到有些恼火，垂下不悦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不住淡淡问道：“不知叶先生以为如何？可堪入耳否？”

叶迎风哪里晓得秋明月已对自己生出了不满，他本就觉得这清丽的少女赏心悦目，再闻其所奏更是激赏，闻言微笑道：“秋小姐的琴技已臻超凡境界，息心静听，愉悦之情油然而生，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