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天使(21)

为欧文-米尼祈祷 作者:(美)约翰·欧文


一个接一个,哀悼者将泥土洒向棺木;洒完泥土后如果再拿双手捂住耳朵实在有点奇怪--但赫丝特又再捂住耳朵,她根本没有多想。沾满泥土的手掌在她耳朵和脸颊留下脏污的印子。欧文不肯抓起泥土往下洒;我看见他不肯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也不肯睁开眼睛,他的父亲不得不带着他离开墓园。我一连两次听见他说:“我很抱歉!”

在丹恩·尼德翰带我回到福朗特街80号之前,我还听见几次挥棒打击声。在外婆的屋子里,那儿曾经是我的家。玛莎阿姨带我到我以前的房间,和我一起坐在我以前的床上。她告诉我,我可以和她、阿尔佛雷德姨丈、诺亚、西蒙和赫丝特一起生活,“北方乡下”永远欢迎我。她抱着我,吻着我,并且告诉我千万别忘记我随时都可以自由选择。

接着外婆来到我的房间,她支开玛莎阿姨,然后在我身边坐下。她对我说,如果我不介意和一个老太太一起生活,她绝对欢迎我重回自己的房间--这里永远都是我的房间,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拥有它。她也抱着我,吻着我;她说,我们都必须给丹恩更多的爱和关怀。

然后轮到丹恩,他也坐在我的床上。他提醒我,他已经合法领养了我;虽然在格雷夫森镇我是众所皆知的强尼·惠尔莱特,但我同时也是强尼·尼德翰,尤其是在学校里,这也表示我可以进入格雷夫森学院就读--等我到了入学的年龄,将如我妈生前所愿--合法地成为学校教职员的小孩,一如我是丹恩的亲生儿子。丹恩说他把我当成他的儿子,而且在我毕业之前,他绝对不会接受必须离开格雷夫森学院的任何工作。他说如果我觉得福朗特街80号比他的宿舍来得舒服,他可以理解,但如果我不嫌他窄小的宿舍公寓太无趣的话,他很希望我能够住在他那儿,和他一起生活。或许我喜欢每个星期在他那儿住几晚,也在福朗特街80号住几晚--哪几个晚上住哪儿随我高兴,两个地方轮着住。

我说我觉得这样很好,并请求他告诉玛莎阿姨--以一种不会伤害她的方式--我是个地道的格雷夫森镇男孩,我不想搬到“北方乡下”。其实一想到和我的表兄表姐一起生活,我觉得既累人又恐怖。再说,如果我容许自己住进伊士曼家,我相信我一定会萌生和赫丝特有逾矩行为的罪恶念头,因而发生不应该的行为(这一点我并没有请丹恩告知玛莎阿姨)。

当你爱的人死了,而且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突然走的,其实你并非突然间完全失去她,你会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地失去她--像是不再有她的信件,枕头上甚至衣柜和抽屉内衣服所留下的香气也渐渐散去。慢慢地,属于她的消失部分日渐累积。有一天,当你惊觉某个特别的部分也不见时,你会猛然感觉她的离去,永远不在了--接着又有一天,另一个特别的部分又消失了。

葬礼结束的那一晚,当丹恩该回去他的宿舍时,我感觉到妈妈不在了。我知道丹恩有自己的选择--他可以独自回到他的宿舍公寓,或是我可以陪他一起回去;或者他可以留在福朗特街80号,他甚至可以睡我房间的另一张单人床,因为我已经告诉外婆,我不希望西蒙或诺亚那晚睡在那里。当我知道丹恩这些选择时,我明白那些选择都不尽完美--每一个都如此。我知道关于丹恩睡在哪里的选择全都是不完美的,永远都不完美;想到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总觉得有些缺憾--而他跟我住在一起,同样也有缺憾。

“你要我和你一起回宿舍吗?”我问。

“你要我留下来陪你吗?”他问我。

但这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目送他沿着福朗特街走向灯火明亮的学院大楼。那是个温热的夜晚,不时传来纱门的碰撞声,还有纱门外阳台的摇椅发出的声音。邻居小孩拿着手电筒玩游戏;幸好夜色太过昏暗,大多数美国小孩无法打棒球。

这场悲剧吓着了我的表兄表姐,这实在不符合他们平日的作风。诺亚不断说着:“我不敢相信!”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西蒙比较笨拙,但是很天真,他接着说:“谁想得到他可以打出这么强劲的球?”

我的玛莎阿姨缩着身体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她的头枕在阿尔佛雷德姨丈的腿上,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像是一个耳朵发痛的小女孩。外婆也在起居室里,她习惯坐在那张王位般的椅子上;她和阿尔佛雷德姨丈偶尔目光交会,继而摇头不语。顶着一头乱发的玛莎阿姨一坐起身子便握拳捶着咖啡桌。“这实在没有道理!”她叫喊着,接着又将她的头放回阿尔佛雷德姨丈的腿上,哭了好一会儿。面对这突来的情绪宣泄,外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望着天花板,一脸的茫然--仿佛找寻着玛莎阿姨所欠缺的自制或耐心,或是一些应有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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