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有过快乐时光的。
夏天的傍晚,朱芳华喜欢拉我到图书馆前的长椅上坐着。那里环境幽雅,草长莺飞,四周树木环绕,蚊虫飞舞。几张有限的长椅,一到夏季就供不应求。为了满足朱芳华对浪漫的需要,我往往要在同学们都拥挤到食堂吃饭的时候,揣上两个干馒头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占那些空出来的椅子。我一个星期总要有几个晚上这么做,只要那几个下午朱芳华去洗澡。我们学校的澡堂在一座两层楼上,男生在一层,女生在二层。夏天的时候,女生洗澡的队伍常常从楼上排到楼下再沿着一层转好几个圈,有的时候,甚至会转到门外。所以,一般女生洗一次澡光排队就要30分钟。夏天洗澡对于女生来说是一项大工程,朱芳华每次去洗澡,我也会去,可是每次都是我完事出来了,她还在排队。我们学校好些男生给自己女朋友献殷勤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伺候女朋友吃饭,尤其是女朋友因为洗澡耽误了去食堂,身为她们的男朋友,就要早早地到食堂排队,再把饭菜端到宿舍里等女朋友出浴之后共进晚餐。我不这样,朱芳华也不喜欢这一套,她宁肯我在别人都蜂拥到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早早地去占图书馆前的那些长椅。
那些寂寞的青春时光,我独自坐在夏季黄昏的校园,等待我青春的恋人。
大多数时候,我一边等一边看武侠故事,当字迹渐渐模糊,我就会抬头,当我抬头,我就能远远地看见朱芳华。她瘦瘦小小的,胸前抱着一摞书,白衣飘飘,在夕阳的余辉中,向我款款走来。我喜欢她走过来的样子,至今想起来依然砰然心动。她走到我身边,长椅足够两个人保持距离地坐下,但是我们往往会拥挤在椅子的一端,而将另一端完全空出来,很奢侈地任一些书本散落其上。朱芳华有的时候会依偎着坐在我的怀里,有的时候则平躺着头枕在我的膝盖上,她梳着长长的头发,刚刚洗过的头发,像丝一样垂着。
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是让我给她打理那些头发。有一次,我正缠缠绵绵地摆弄她的那些头发,恰巧她的班主任骑车路过,当即,那家伙一声断喝从车上跳下,吓得我七荤八素魂飞魄散。
但朱芳华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将身子伏在我的双膝上,以手支颐,偏过脑袋,镇定地看着她的班主任,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宿昔不梳头,丝发垂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当她的班主任厉声质问她干什么呢,她平静地背诵了四句乐府。她真是顽皮,那是她天性中的顽皮,略带几分叛逆,我喜欢并且欣赏,我不乏幽默感,但是我更喜欢她的那种顽皮——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味道。我那个时候迷恋这种味道,并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因为她把我的这种迷恋当做一种“理所当然”,一旦有一天我稍微怠慢了一点,或者没有注意到她的可爱,她就要不高兴生闷气认为我不爱她了,凡此种种,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