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惊得扑身前去接应,只接下满手斑驳血迹,那朱红浓色蕴着诡秘的光泽,同圣元帝唇边隐现的诡谲笑意一般骇人。
易居水阁,窗推了半扇,倚窗而立的人眼神清明。
窗前园圃中植着素有绝代美人之盛名的一串红,如碧血顶出花冠。从夏末至深秋,总是能见她们日日夜夜花开不败,红得妖娆炽烈,芯蕊存蜜,流溢入口,滑而不腻,香甜纯美,然可惜……却是有毒不得多食。
延陵易静静地扶起探入窗棂的那一串艳红,掐下枝茎,凑了唇边,吸下那一口冷蜜,咬在口中:“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徐吞咽下,清凉的甜味滑入喉咙中,笑得满目恍惚,“才是开始,臣的……万岁爷。”
身后层层云帐被风吹动,那脚步很轻,轻得仿若这世上本就是没有声音的。平静认真的延陵空不多见,未喝酒的延陵空更少见,未醉竟满目沉静的延陵空便绝无二见了。
她将手中残余的猩红揉在左掌五指间,手指顿时染上红色。她自他身侧擦肩而过,步伐未减,却被他出手攥紧,第一次,他掌心的温度比她凉。
“不觉得你左手总是要暖过右手吗?”他的声音不重,于夜风中,竟有些不真切。
她欲缩回手,却因他的话愣住,目光僵硬地仰起。是啊,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左掌的温度总要比右掌暖出几分,或是因为她习惯了用右手杀人,那五指满是罪恶,染尽了这世间最肮脏的颜色。她甚至不会轻易抬手瞧望,纵横的掌纹书着她一步步走过的人生。她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向后看的人,是不敢。
延陵空紧握起那支腕子,微微转过,大拇指蹭着她掌心温热的细腻,他含了口冷气,声微颤:“或是因为他的血吧。染了他的温热,你的手再不会冷了。”
她未看他,只那支被攥住的腕子猛地颤了,不受控制的颤抖才是最让自己恐惧的。轻轻阖目,心底静得如一池死潭。再也不会起波澜,那个人已经死了。
“延陵沛文。”她轻出了声。
“是父亲。”他忙纠正,“怎么,是不敢唤了吗?”
“父亲。”她静静仰了头,目光坦然地迎向他,是要告诉他,她并未因此惧过,“我杀的。” 天下人都说她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了上位可以选择做任何事。如果帝王认准了延陵沛文是佞臣贼子,她更不会顾及那个人是谁,即便是自己的父亲又如何。她要的是自己终有一日能做上这个位置,如果那个人保不住,便由她来。杀父而自立,历史上层出不穷的英明圣例,她又怎会不遵循。她杀了一个所谓的奸臣,从而保住延陵世袭百年的基业,是错了吗?
那一日,圣元帝便是立在华阳大殿之上,他只站在那,便得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尊势。倾灭一门氏族便如随意踩碾蝼蚁般,他们在他的眼中都是蚂蚁。那一日,满处摇映的宫灯灼了她的眼,九华天盖的绚烂下,皆是蝼蚁的罪状,那些被事先编纂好织了锦册的繁杂,扼断这世上所有的声音。
一门崩猝,倒不如一人以死而代。这是延陵沛文时常挂在嘴边的言语,再没有人比她更懂他。
她是不会停止脚步,于是,满掌心璨谲的红艳,便成了罪证。
但这一次,那个高居龙位视众人不值一文的圣元帝,想要用同一个方法除掉她,是他不自量力了。她不是延陵沛文,他是至死都要尽守愚忠之职的高洁之士,偏她只是个小人而已,比卑劣更卑劣,如是逼至无路可走,她会选择最龌龊的手段求得自保。满身污泥秽垢,已是万死无至清,便不会在乎更秽。
“不,不是你。”延陵空凝视她,另一手抬起抚向她额头,“习惯用右手杀戮的人会更加珍惜自己的左手,你从未脏过左手,更不会以左手去触那把剑。溢满你掌心的鲜血不是罪证,反是能替你洗去一身污垢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