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不都上着学呢吗？可她到底跑哪儿去了？”

“要是知道那个不就好了？她大女儿嫁到了光阳，其他几个孩子也倒是都长大了……说她走的时候跟孩子们说了，她挣了钱就来领他们走，可是不管怎么说，总是个事儿……我想多问点儿什么也不合适，毕竟我也不能负责到底，光问有什么用啊？哎哟你看，都怪我，心烦意乱的……本来不该跟你扯这些的呀……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干什么都不上手哦……虽说她是跟男人私奔的，可说老实话她是长得好看哪？还是身材好哇？你说谁还能带走明后天就要当奶奶的人让她享清福去啊？还不是看她能干就骗走她，好使唤她嘛。上次她就是跟了个什么木匠，光在工地上使劲儿干活儿了，到头来只多了一个孩子，就身无分文地给撵回来了呀。咳，人的命到底是什么呀，你看她，小时候就命苦，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结果哦……就是，没事儿，你不用操心……对了，书卖得好吗？”

我没有吱声儿。我知道妈妈突然打住话头而未道尽的话是什么。不外就是：“你在写作呢，说那些烦心的事儿干吗呀……都是命啊……她如何生活，人家的孩子如何生活，其实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也不是同一血脉……你就做你的事儿吧，你自己的事儿……”之类的话。

也许是意识到了我会心烦意乱，妈妈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就在电话将断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话要说似的急促地喊了一声妈妈。但是电话已经断了。我最后想要跟妈妈说的会是什么呢？会是：“哦不，妈妈，她都五十了，那是真的吗？还丢下四个孩子……”之类的话吗……不，不会是那种话……因为我知道，凤顺姐姐会那么做的。即使过了五十奔六十，她也会那么做的，那样的她才是凤顺姐姐哦。开始是逃离后爸，逃出教会执事家，与洗衣店的伙计私奔，后来跟了个走南闯北的木匠，这次又是个狗贩子……我正犹豫着要不要重新拿起电话的当儿，浑身突然就被一种无力感攫住而一动不能动了。

那是一种预感。我常会因某种不可知的预感而打寒噤。几年没音信的大学学姐突然在梦里出现，第二天就会听到她服毒自杀的消息；梦里与远嫁美国的好友一起在校园里徜徉，肯定马上就能接到她报喜的电话。我刚搬到这座房子就想起了凤顺姐姐，在连夜整理完行李醒来的第一个早晨，在想着这个地方为什么这么安静的时候，这种预感再次降临。

那时的我像是突然成了个宿命论者。我想从一个人出生的时候起，宇宙的所有力量——星星的位置、地球的自转方向、金木水火土等五行成分——就会深深地透进他柔弱的肉体间，直到他重新投胎之前是绝对摆脱不了的吧……假如事实果真如此，就算姐姐丢下四个孩子跑了，哦不，就算她在逃跑时死了，再不就是我现在当场就死掉，那些悲伤或悔恨之类的情感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在命运面前慌忙应对，只要独自嘀咕活着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可以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