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惊天机密。我总得不停编织些借口,不让朋友到家里来。”
-艾什莉
在脏乱中成长
一踏进公寓,艾什莉的心便七上八下起来。公寓里的环境一塌糊涂:杂物堆成的小山比她记忆中的还要高,小山之间的通道比她记忆中的还要窄,那令人窒息的密闭感比以往袭来得更加迅雷不及掩耳。事后她告诉我:“公寓里乱得一塌糊涂,让人浑身不舒服。”而她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艾什莉才刚刚离家,在大学里待了几周而已。大学里的宿舍是可以由她自由支配的,在那里,她再也不用蹑手蹑脚,不用担心一不小心触碰或移动了不该摸的东西,她可以放松精神,只用照顾好自己就万事大吉了。她在母亲的公寓里环视了一周,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把这里当成家了。
在囤积者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们所受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他们的童年与同龄人相比截然不同,并且成年后的生活也可能会受到决定性的影响。艾什莉就是其中的一例。从在史密斯学院的大二生活开始,艾什莉便受到了各种各样事情的困扰,尤其是对母亲的担忧。她预约了学校咨询处的心理辅导师,第一次与别人谈起了母亲的怪癖。令她感到出乎意料的是,心理辅导师辨识出了她母亲的这种行为,而且居然告诉她这种行为叫做囤积症。心理辅导师向她介绍了我们正在进行的一项有关囤积症的研究,辅导时间一结束,她立即拨通了我的电话。
艾什莉是那种深受教授们青睐的学生,她聪明伶俐、关心他人、责任心强,且勤学好问。她开诚布公地与我谈起了她母亲的困境,向我讲述了在母亲影响下成长的心路历程。由于很希望更深一步地了解囤积症,在大四那一年,她在我的研究实验室中搞起了研究项目,不出所料,她选择的课题是囤积者家庭对孩子成长造成的影响。艾什莉审读了对40多名父亲或母亲是囤积者的儿童进行的采访,此采访记录了这些儿童对自己成长经历的描述。她从中所搜集的信息,构成了我们对囤积者家庭成长环境所作后续研究的背景资料。
第一次遇到艾什莉时,她为母亲的疾病成为研究课题而感到悲喜交加。母亲的病是可以确诊的,这意味着还有能够采取的措施,她的病还有治愈的希望。但这一线希望似乎有些姗姗来迟了。几年前,艾什莉的父亲由于母亲的囤积症等种种原因而离开了家,母亲为此肝肠寸断。艾什莉说:“要是母亲当时知道自己的病有这个名字,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伤害了,因为她会明白自己不是个怪物,这会给予她些许的自尊。”艾什莉还觉得,如果当时能有医生对母亲的症状作出诊断,那么她或许就可以和母亲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之前,每当她想与母亲讨论病情时,谈话总是以愠怒和沮丧收尾。
第一次意识到家中有些“不对劲儿”时,艾什莉还很小。当时父母准备出行,需要找个保姆来看管艾什莉,出行之前的整整一个周末,她和父母一起没日没夜地对房间进行整理。由于母亲不允许丢弃任何物品,因而绝大部分物品都被迁移到了一间主要用作储藏室的单间公寓。艾什莉回忆说,他们一趟趟地往返于家和那间公寓之间,紧赶慢赶才得以完工。父母出游回家后,那些物品又回归了原处。
只要有客人预约来访,就必定会扰得家中鸡犬不宁。因此,很少有人会登门造访。对于这件事艾什莉并不以为意,但是父亲却颇感气愤懊恼。一次,一位客人来访的计划又被搅黄了,事后,父亲把艾什莉拽到一旁说:“长大后你就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父亲当时是因担心女儿会效仿妻子的行为而告诫她呢,还是为女儿所承受的一切而道歉呢?艾什莉一直没有弄懂。
因为家中太过凌乱,艾什莉不能邀请朋友来做客,只能去朋友家玩耍,她说:“我挺喜欢这样的。朋友们的家里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但是即使在最亲密无间的朋友面前,艾什莉也总是有所保留,她的生活中有一部分是不能和外人分享的。当朋友问起“为什么我们不能去你家玩”时,她会感觉既别扭又尴尬。为了隐藏事实,她编造借口,巧妙地蒙混过关。她并不认为这是严格意义上的撒谎,觉得称之为佯装更为准确。她的双亲需要一层屏障,她并不确定这层屏障是用来屏蔽何物的,但目睹了家有访客时两人的一举一动,她明白了家中有不能见人的东西。她告诉我,这不能见人的东西是最令她苦恼的难题,她将其命名为她的“惊天机密”,并且觉得自己必须对此守口如瓶。此外,家中的情况让她感到无以形容,她说:“如果你连一件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要讲述这事又是谈何容易啊。我知道家里的情况异常,但是我又不得不表现出安之若素的样子。”一次,在夏令营营地中,艾什莉将自己的秘密吐露给了一位新结识的朋友。她本想得到些许同情和理解,谁料得到的却是另一种回应,她将其描述为“病态的好奇,就像我在描述一只刚在动物园里观赏到的奇异罕见的鸟”。事后一段时间里,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对这个秘密缄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