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什莉小的时候,家中满是报纸、书籍和箱子,纪念品也扔得四处皆是。母亲爱好手工制作,尤其热衷于对物品进行创意利用:比如旧塑料容器、硬纸卡,以及所有放在手边的道具,她能利用这些道具设计出成百上千种手工制品。母亲的东西几乎占据了整个地板,家中所有与地板平行的表面都被堆得满满的。即便如此,一家人在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后还是能够移开足够多的物品,把家里收拾得至少能够暂时见人。而当父亲在艾什莉11岁那年离家出走后,情况每况愈下。虽然囤积症并不是父母之间唯一存在的问题,但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因素。父亲的离去使艾什莉的母亲玛德琳茫然失措,家里变得比以前更加凌乱不堪,一堆堆物品渐渐将家具也掩埋了起来。父母的离婚过程充斥着两人激烈的争吵,屋漏偏逢连阴雨,最终,母女两人失去了那所单间公寓的所有权,因而原本贮存于此的物品顷刻间涌入了家中。除了艾什莉的房间外,其他每个房间都迅速被物品占去。在与杂物堆的斗争中,母亲偶尔也会取得些缓慢的进步,但短短一两周之内,那些新打扫出来的空间便会再次被物品堆满。
玛德琳对别人触摸或移动自己的物品表现得愈来愈焦虑难耐。艾什莉很听话,除了自己屋里的东西以外她什么也不碰,事事为母亲提供方便。如果她没有遵照母亲的意愿,就会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母亲的脾气颇为暴躁,于是艾什莉学会了谨小慎微,以防母亲大发雷霆。至少艾什莉还拥有自己的房间,她把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并特别留意不让自己的东西在母亲的茫茫杂物堆中遗失。对于艾什莉来说,她的房间就如一片绿洲,是她躲避混乱的庇护所。
艾什莉13岁时参加了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外宿度假营,那是她第一次离开母亲。离开家的艾什莉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她既自在又独立,只用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母亲的物品蔓延到了她的房间中。玛德琳本来打算利用女儿不在家的时间进行一次扫除,因此她把艾什莉的房间当做临时中转站,将家中其他地方的物品都堆到了她的床上。一个月过去了,艾什莉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而家里的其他地方却还是老样子。事后,玛德琳承认:“对此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一直告诉自己会把东西整理好的,但还是无果而终。”
艾什莉从营地回家时,她的所有东西都被母亲的杂物覆盖得严严实实。她连自己的屋门都踏不进去,更不用提睡在自己的床上了。因为母亲不准艾什莉移动任何东西,因而她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小屋。从那以后直到离家上大学为止,艾什莉一直都和母亲一起睡在母亲的床上。那张床真可以称得上是杂物堆汪洋中的一片孤岛了。
艾什莉度过了难熬的青春期,她边思忖边说:“我没法给自己腾出足够的空间。体内的荷尔蒙让我的身体开始发育,体形起了改变,但我却不能改变,因为我和母亲睡在一起!”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艾什莉还是没有提出反抗,她说:“这就是我的生活,我得学会接受现实,我不仅仅是母亲的女儿,也是她的同伴。我得出面解决问题,得承担责任,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也不能去思索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在成长中,艾什莉习惯了肩负保护母亲的任务,也习惯了对她的惊天机密守口如瓶,无论是在保姆、朋友还是父亲面前,她对家中的情况都绝口不提。每当父亲问起时,她都会让父亲相信她和母亲的境况和他离家时一模一样。“诚实坦率没什么好处”,她虽这样说,但并不确定父亲对她所言是否真正相信。这所谓的惊天机密使艾什莉对母亲寸步不离,也在她身上留下了永远的印记,她说:“我不知道如何与母亲分开。”而且,她也不知道如何追求自己的兴趣爱好:“我现在还是不太能追随自己的梦想。”离开家上大学时,她忧心忡忡,不知离开了自己的母亲该如何生活。她已经习惯了为母亲阻挡生活中的风风雨雨,习惯了常伴她左右。离开家后,母亲床上本来属于她的那半边也被杂物占据了。
艾什莉虽然并不能理解母亲对获取物品表现出的强烈欲望,但是,她对母亲在观察审视世界时敏锐(但反常)的视角赞叹不已。艾什莉解释道:“她将现实世界的点点滴滴挑拣出来,然后细细品味,真是不可思议。她挑出来的都是些我从来不会留意的细节。”比如牛奶包装盒上的色彩,或是维生素药瓶的形状。玛德琳曾用了一个小时,设法向女儿解释为什么她拍摄的一张照片上蓝天和旧楼的对比是那样扣人心弦。艾什莉说:“她就像个博学之士,她的大脑能辨识出我无法看见的东西。我能够发掘物体之美,而她却仿佛能看到物体的原子似的。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中,她是看到的细节最多、赋予每个细节意义最大的人。”
玛德琳也无法理解女儿对物品所持的观点,并时而因为女儿的“背叛”而大发雷霆。有一次,玛德琳将卫生间的一个小角落打扫了一番,这对于她来说可谓是个重大的成就,但艾什莉却既没有称赞她,也没有表现出激动万分的样子。艾什莉说:“我已经对此司空见惯了。我知道这是好景不长的事。母亲怒形于色,我也疾言厉色。我们之间的争端大多都是这样引起的。”最后,艾什莉为母亲找了一位心理治疗师,而玛德琳却又一次感到自己遭到了女儿的背叛。艾什莉说:“她觉得我是在将她扔到别人手里,是在和她脱离关系。她并没有说‘艾什莉真体贴入微,还专门为我请了一位治疗师’,而是说是我逼着她不得不花钱找人看病。”
艾什莉认为,在一定程度上,母亲也许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对女儿意味着什么。但是艾什莉说:“她从未就此和我开口谈过。”在她看来,母亲对这种家庭环境为成长所造成的影响几乎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