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生物的生命原是生生不息,一个当下接续一个当下的;每一个当下都有主动性在。而这里所说人心的主动性,则又是其发展扩大炽然可见的。曰努力,曰争取,曰运用,总都是后力加于前力,新新不已。
我们知道“主动”与“能动”与“自动”,其词意是可以相通的。
主动所以别于被动,能动所以别于所动,自动所以别于他力之动。其相通之处即在:其动也,皆非有所受而然,却正是起头的一动。起头又起头,不断地起头,其曰新新不已,正谓此耳。
当然,生命是有其连续性的。然而其连续性世俗之所易见也,而于其刻刻创新则少留意,[1] 必须强调指出之。从一般说,生物的生命虽刻刻创新,却总在相似相续中,难有创新之可见。惟人类生命最为高强,其创新乃最有可见。人类社会文化的进步,不就是无数创新的积累增高吗?在人类中,人们才智又大不相等的。伟大的天才,其创新往往更有可惊。此在两军作战中见之,在其他事业活动中莫不见之也。[2]
认识人心的主动性,宜先从其生命自发地(非有意地)有所创新来体认;然后再就人们自觉的主动精神——人们的意志来认取。
所谓生命自发地有所创新者,例如一切文学艺术的上好作品——不拘是诗人的、画家的、或是其他的——总在其精彩,总在其出尘脱俗;此非创新乎?这创新却不出于有意求新。有意求新,又是内里生命主动性不足之征了。主动性非他,即生命所本有的生动活泼有力耳。力气充沛便能于素日见闻广为吸收消化,因而取精用宏,到临时不拘什么都成了他的工具,他的材料,供其驱遣运用,一个创作就出手了。
力气单薄贫弱者,素日既少吸收消化,纵有工具、有材料而不能活用,反为工具所累、所压,只落得满纸陈词滥套,因袭堆砌了。这就是下劣作品。
人在思想上每有所开悟,都是一次翻新;人在志趣上每有所感发,都是一次向上。人生有所成就无不资于此。语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不惟适用于文艺作家,亦适用农、工百业的发明创造,和军事、政治的事功成就。“文章天成”是说自有合理性在其中。“妙手偶得”是说灵机触动,非所意料。诗人巧得妙句,画家有神来之笔,不惟旁人所不测,他自己亦不能说其所以然。若究问其致此之由,一切可说的都是外缘,都是凑成乎此的条件,而不是能用这些外缘条件的主体——生命本身。生命是自动的、能动的,是主动的,更无使之动者。
凭空而来,前无所受。这里不容加问,无可再说。问也,说也,都是错误。[1]
生命本性可以说就是莫知其所以然的无止境的向上奋进,不断翻新。它既贯串着好多万万年全部生物进化史,一直到人类之出现;接着又是人类社会发展史一直发展到今天,还将发展去,继续奋进,继续翻新。——体认主动性当向此处理会之。
如上所说的主动性,是从本源上指点。至于所谓人们自觉的主动精神,亦即人们的意志(连行动在内)者,恒必涵括了主动性、灵活性、计划性三点,则是从此本源发展扩大的。除其中灵活性、计划性容后分别申说外,这是再就其中主动性之一点试为指明。
自觉是人心的特点(后详)。通过自觉的主动性不是别的,就是人们意识清明中的刚强志气。譬如有人对于外界环境的困难险阻未尝不看得分明,且在奋斗中再三再四受到挫折,而卒能不屈不挠坚持到底,以制胜于最后五分钟的那种坚毅精神,即其好例。再则对于强敌,如所谓“在战略上藐视敌人”而在战术上却能针对敌人不稍轻忽的那种豪迈精神,即其又一好例。
眼前具体事例,莫如开发大庆油田中的人们的精神。他们兼具着以上所说两种——坚毅、豪迈——精神的。读者试细玩其前后经过事迹,当必于体认人心之主动性大有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