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坐在餐厅中享受着晚餐,谈话断断续续,舒适而温馨,看上去关系融洽,十足一个成功的小家庭。但本却留意到他们没有提及的话题,艾琳脸上流露出些许心不在焉的神情,她总是选择不痛不痒的话题来回避现实-本最近工作上的一次任务、加利福尼亚即将开设的会展,还有他们亲爱又滑稽的纽芬兰狗-迪迪,它一定在耐心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本心里很清楚艾琳在想什么,但是到了婚姻的这个阶段,他明白,当时机成熟,他的妻子就会谈起她的问题。
餐厅外一只动物等候在阴影中。以前,这种动物只会对那些手中有食物的人感兴趣。和其他同类一样,它主要依靠嗅觉来帮助它选择目标。但在这个寒冷的黑夜,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清冷的空气迫使它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找到那个目标-友好、包容、风度翩翩的人,如果还拎着一袋残羹冷炙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慢吞吞地走向一辆银白色的凯迪拉克,仿佛一对帝企鹅。怎么看这对夫妻都显得平易近人、富有同情心,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拎了个塑料盒子。这时,妻子张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冷酷刺耳,小动物不禁退后几步。她唠唠叨叨地说着餐厅服务员的疏忽怠慢,面包是如何的不新鲜,主菜还要价过高。而丈夫却心不在焉,正用食指努力挑着牙缝中间夹着的碎肉,咕哝着表示对妻子的赞同。
接下来出现的是一群20岁左右的姑娘们,她们嬉笑打闹着。这5个姑娘喝了点酒,穿着高跟鞋,手拉着手,跌跌撞撞地并排走在结着薄冰的柏油路上,却更加显得风姿绰约。毫无疑问,她们是在为下个月到来的圣诞节办公室派对提前热身暖场。这群活力四射、年轻貌美的姑娘当中有一个人板着脸。幸运的是,正是这个姑娘在包里翻找着车钥匙,准备开车。
有位男士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他的着装过于正式,同那个穿着蓝色牛仔裤的迷人姑娘站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寒冷的黑夜里,他们就那么尴尬地站在那里。姑娘站得笔直,双脚并拢,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给他任何机会上前。而他则强迫性地同姑娘闲聊,仿佛是为了积攒勇气而提前设定好前奏。他的身体向前倾,期望得到姑娘的一个吻。姑娘冷眼观察着他的举动,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可是纤细的手却在不停地摆动,表示拒绝。这一刻,意思很明白了-谢谢,但还是算了吧。对她来说,这只不过又是一个经人安排的约会,是一场灾难,是来电显示上的又一个电话号码而已。
那个走向皮卡车的家伙曾经遇到过这个小动物。他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嘴里的咒骂声划破了寒冷而凛冽的夜。或许就在这时,小动物认出了他,从阴影中缓缓探出身来。那个人的咒骂毫无意义,但是声音响亮、语调清楚,流露出的激烈情感仿佛挥出的一记重拳。他记得自己把冰铲放在了仪表盘下面的小柜子里,但是现在却找不到了,因此不得不将身上的衬衫袖子拽长,擦去挡风玻璃上结的霜,露出一小块地方好看清前方的路。
这时,本和艾琳走出餐厅,走向停车场最远处的角落-一辆小巧的运动型多功能车停在那里。尽管他们手中没拎打包袋,但身体动作也引起了阴影处的小动物的注意。他们走得很慢,高大的本用胳膊搂着艾琳的肩膀,本的手又大又厚实,放在艾琳的肩头,看上去那么让人安心。
“你一直不怎么跟我说话,没什么事儿吧?”本问道。
艾琳抬头看了看本,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挺好的,”她说,接着又补充道,“我只是在想海伦。你知道,我会想念她。”
本点了点头,但是没张口,只是看着她搜寻着合适的词语。
“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说她的人生不美好。92岁的人了,拥有3个儿女,9个孙子孙女,21个曾孙子孙女。她一直都是个独立、坚毅、固执的人,直到生命的尽头。她走的时候正在睡梦中,走得很平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艾琳刻意将自己的步幅放大加快,本撅起了嘴巴,奇怪刚才在吃那道主菜-自制意大利汤团的时候怎么没有说起这个话题。在艾琳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中,海伦的寿命最长。本原本打算和艾琳谈谈海伦的过世,以此来说明人生无常,失去些什么都是不可避免的,而我们只能守着那些尚未离去的人,感慨上天的不公。但在艾琳那湛蓝的眼睛里,本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那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悲伤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