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身心受层层桎梏,如果深入检视理智的运作,也会从中发现各种束缚。禅修大师佛使比丘(AjahnBuddhdasa,1906—1993,生于泰国南部,成立解脱自在园,对近代泰国佛教影响很大)描述现代世界是“迷失的思维丛林”。现代人心中累积各式怀疑、野心、恐惧和信念,生起千百种自我形象和认知,心思只放在过去和未来,这些东西交织成我们心理结构的主轴。我们常见到心思漠视当下却漫游各处,幻想自己拥有各种身份的人。不论我们祈祷、静坐或进行奉献,都会遭遇执念和偏狭观点的限制和干扰,让人局限在小我的牢笼里难以超越。我们满脑袋都是自我,根本没有余地容纳其他。
我仍是见习修女那几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共修、吟诵、例行祷告、研读经文、奉献以及服务上面。刚开始几个月,我发现自己经常神游于各种幻想中,根本心不在焉。我会想象自己是个大圣哲,或是光宗耀祖的模样,不然就是在当初藐视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我常为过往而担忧,编造一些有关自己或别人的故事。院长责备我没有专心接受训练,胡思乱想,这样心神散漫,会让我无法通过见习修行期。
我们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周遭人物和整个世界的纠葛意念,使我们无法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这情形犹如禅师画家完成一幅实物尺寸的猛虎图,挂在墙上,几天后他返家,一时失神,竟以为那是真的老虎。
当我们借由静坐或祈祷来息念时,会发现自己的生活几乎完全受到无意识幻觉的掌控。卡斯塔涅达(Castaeda)的巫术导师唐胡安是这么形容人纷杂的思绪的:
你们太常自言自语了。这并非独特现象。我们每个人都会这样。我们借着自己的内在对话来维系这世界。睿智的人察觉到,一旦停止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性,世界就会全然改变。
我们开始厘清自己内在对话的主题,包含摆荡于两极间的企图心或渺小感、希望或不安全感、自恨或自我膨胀等矛盾情绪。这些内在冲突反映个人和整个文化层面受到制约的情况。有一次,一位佛教上师跟一群美国心理学家会面,他询问大家,对西方学佛的弟子而言,修行最常遭遇的困难是什么。回答是:学生们最常提及而且感触最深的是自我憎恨的情绪。这位西藏上师对这样的答案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在西藏文化里,自恨这种负面意念是前所未闻的。他环顾满室学员,问道,“你们都曾体验过这种自我憎恨吗?”几乎每个人都说是。
这说明我们对自己存有许多先入为主的看法。仿佛我们是电影中某个安排好的角色,然后就照剧本演出主角或配角、跑龙套或小丑,不然就是愤怒的受害者或捍卫战士,再也不敢有人来欺侮你。这些幻想的掌控力量非常强大,所以我们一再沉溺其中,陶醉于各种白日梦。这些思维模式,再加上我们身心所受到的扭曲和压抑,让我们对自我产生狭隘的认知。这情况有时称为“恐惧之身”。当我们依附于这个恐惧意识而生存时,生命就只是一种习性和反射的机制作用。
受推崇的修行能够让人察觉这些幻识并由狭隘观念中解脱,生命因此开启,身心轻安。我们会了解这些压抑的运作模式,并明白它们不是生命最根本的实相。我们学会如何蜕去这层层老旧的生命假面,让自己从狭隘中解脱,完全进入当下的实相中。
我们找到让身心轻安柔软的方法,束缚心灵的桎梏也跟着崩解。那条历经蜕皮痛苦的龙,直到此刻才展露真实面貌,因果业力的诅咒再也没有效力,而王子和公主展现于世人面前的是悲悯、温柔、顺服又焕然一新的本然面目。
因为拥有纯真和坦率之心,我们才能返归直觉的朴实无华。当我们从眼前的思绪中跳脱,不再执着于“事情该如何处理”或“我们应该成为怎样的人”,那我们就进入永恒的当下了。
但这种蜕去故我束缚,开放身心灵的工作,都还只是为更深刻的灵修之旅铺路而已。王子和公主终于素面相见了,如今他们必须携手共同面对横亘于眼前的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