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消息的配图是阳光灿烂的何翔双臂抱胸自信无比的画展照片,我就是通过这幅配图认识她的,那时的她刚刚渡过一次艰难的复发治疗,新生的短发充满生机。
画展的成功举办让何翔无比快乐,如果没有这场大病的造访她可能并不急于为自己举办画展。当地电视台对这位勇敢面对癌症的女人做了专访,片中的她张扬着比健康人还要灿烂的笑容,全片基调阳光明媚,让人无法相信这个鲜活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她的未来无人预知。
两年后的现在何翔的癌第三次复发,而第三次的复发来势尤其凶猛。徘徊在生死线间的这个爱美女人被严重挫伤,丧失了全部的精神气,她再也无力擎举她的画笔,就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医生断言她已无药可救,除非发生奇迹。但是就在她的病情稍稍稳定之时,她在电话里用极为调侃的语气边笑边对我说:"我刚刚去了一趟马克思那里,他们不要我,把我赶回来了。"
尽管这场重病让我立刻做出了去探望和拍摄何翔的决定,但她对一场生死劫难轻描淡写的描述让我对病况之惨烈毫无心理准备,致使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惊惧不已。
一直从事美术教育的何翔生性浪漫豪放,影集里的她时尚、丰润、妩媚动人,然而此刻陷在白色病床里的女人骨瘦如柴、肤色枯黄,人形和容颜完全走了样。这样的变化让第一次接触重病患者的我深受刺激,我在想象假如躺在被子里干瘪无力的人就是未来的我,我会用怎样的心境来面对这一切的变化,以及即将来临的最终告别?
眼前的何翔也许正是命运安排给我的一份特别启示,让我看到了一个柔弱的生命,一个平凡的女人,在恶疾和死亡面前从容淡定,纵然前路未卜、形容枯槁,却依旧笑容满面。
何:我觉得这一次离生死线特别近,一下子瘫了,而且医生说能不能过来还不知道,以往开刀化疗怎么辛苦都过来了,还觉得可以维持几年,就没想一到三年就不行了。在一年当中搞了两趟化疗,身体就一下垮了。这第三次化疗以后整个人就是皮包骨,就像集中营出来的,我想我这次应该完了。经常做梦梦到一个画面,古老画面,医生做实验说这病人不行了,很无奈的表情,他们拾起肚子里面的一大堆东西就遗弃了,这种镜头出现过几次。那时我还是处于半昏迷状态,就觉得没有几天了。头两天觉得非常孤单非常可怕,有一种幻觉重影,把一些钉啊、扣啊、码啊,看做一些小洞、鸟啊、老鼠啊、小孩啊,幻觉很厉害。有一会就想到,我已经到天堂了,在神父身边做天使,我说这也很好。但回头一想,哎呀我这家庭我儿子需要我,我不能走,坚持着,没那么容易让我过去。"
每个人在生死线上都会有不同的经验,在灵与肉的离合之间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特别让我着迷,而那一刻人的体验和表现是未加理性修饰的本原人性,"真"是那一刻最珍贵的内容。
因为处于生死边缘,所有外界的一切纷扰都远离了,她从不介意我的摄像机的存在,我会选择各个角度一边拍摄一边与她聊天。有时我的sony150的镜头几乎凑到她的脸上,我在镜头里看到的她自在而生动,那份自在是演员无力演绎的,而那份生动则一直在帮助镜头后的我慢慢摆脱死亡之纱的笼罩,与快乐活在当下的何翔一起经历着她的苦乐。
病房里护士们来回穿梭,给何翔准备着今天要输的液体。
"六瓶,今天可能会打得时间比较久一点,你今天要打Herceptin,Herceptin要打一个小时的,还有其他营养药。"
何翔听护士陈述完当天的输液量,向我描述她近段时间的治疗情况:"我是吊了两个多月,这样天天扎,血管都受不了。现在改埋针(在身体某个部位的静脉管切一个口埋进输液的管,所有液体经由此输入,不必每次输液时扎静脉),现在比以前技术高了,不用天天扎手。我前两个月,从早上九点钟一直输到晚上十点钟,后来我肠胃好了,就减了,滴半天就行了,她(护士)刚才说Herceptin是生物制剂,生物药,这个时间就久了,可能要吊到下午四点。"
住院是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当年我住院的时候,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痛苦漫长,身心不爽,而何翔已经在这儿躺了两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