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一直对精神性事物非常迷恋。一方面,帕斯卡让我发现了人能思维的伟大,因此,我在豆蔻年华的年纪时,再次感觉到自己充满活力,重新有了尊严。我顿悟到,宇宙尽管浩瀚无边,却比不上思维的重要。缺乏了精神上的震荡,宇宙不仅没有意识,也没有形状,它静止不动。星象的移转,不论是规模或数量都让人瞠目结舌,但它实际上是被动地运转,而不是经过任何思想的决定:它移动,但仅仅移动而已。反倒是人让宇宙活泼了起来。因此,我的责任是踏上一条思维的道路,一条仔细思考人生的道路。
另一方面,思维也让人像帕斯卡一样,承认物质秩序所具有的价值。不过我要强调,这还有赖我们和物质之间保持适当合理的关系。因为,我们也可能被物质吸引得过了头,堕落到低处。不过,年轻时,我就决定要排除这个威胁。对于这一点,我将在下一章作更详细的说明。
因此,我的饥渴是迫切的,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想要认识一切、了解一切、吸收一切:首先是哲学,但也包括人类的历史、星象、考古学、楔形文字、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科学与艺术(不论是俗世或宗教的)、宗教学以及文学作品。所有一切都让我感到兴味盎然。我什么书都读,会在上头加评注,会在不同颜色、按主题分类的笔记本上作摘要。我锲而不舍地追求智慧,好奇心永不餍足。
这份无法满足的饥渴并未因此让我免于考验。我的第一个考验是:学业过程的混乱;第二个考验更艰辛,是我了悟到理智的挫败;最后是,我彻底经历了自己的软弱无能。
首先,我必须承认我对学业的态度向来模棱两可。我对知识有着非常大的胃口,但总以首要目标——为贫困孩童服务,来淡化知识的重要性。事实上,从初修院毕业后,我拒绝上级贡撒蕾丝修女到巴黎索尔本大学继续念书的建议。她非常关切每一位年轻修女的全面发展,也很清楚我对知识的饥渴。然而,在两年宗教生活的密集训练后,我急于马上投入工作。这难道不是我进入锡安圣母院的原因吗?我因为就要到土耳其去而满心欢喜。况且,在那个时候,拥有业士文凭就足以在小学当老师。
之后,当我被分派到中年级班时,我立刻了解到自己必须拥有大学文凭。那时,二次世界大战正把欧洲卷入一场混乱的大风暴之中:身在伊斯坦布尔的我,根本不可能和索尔本大学建立任何联系。因此,我在伊斯坦布尔一所大学注册,进入法国文学学士班,教会也给予我一些自由时间念书,我很快就取得第一个哲学证书。翌年,一位修女被分派到罗马尼亚,因此我除了自己的班级之外,还必须负责她的工作。那是我学业过程中遇到的第一个非自愿性中辍。我耐心地等候比较合适的时机。然而,日子一天天地流逝,转眼间,我已年近半百。被分派到突尼斯时,我认为是个重新出发的好机会。事实上,我可以在突尼斯的法国文化中心注册,它隶属索尔本大学,有资格颁发学士文凭给我。我借此感谢我的比利时兄弟姐妹们,他们帮我打下稳固的拉丁文和希腊文基础。白天学校的课一结束,我就利用晚间的时间啃书本,因此,学期结束时,我顺利通过笔试,起程前往巴黎参加口试。然而我的双脚才刚踏上甲板,人就已经晕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法复习!整个航渡过程中,我整个人平躺,被海浪摇得晕头转向。抵达巴黎时,我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站也站不住。一位好心人挂了电话给锡安圣母院,两位姐妹随后用小推车来接我跟行李,一位医生到修道院来为我诊断:我的脉搏微弱,呼吸困难。虽然我忧心忡忡,但是身体不适并未让我的考试受挫。尽管准备不周,再加上糟糕的健康状况,我还是通过考试。然而,这个事件却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突尼斯的上级要我中断学士课程!他们怕除了学校教书的工作之外,还要准备学业,会危害到我的健康。
我彻头彻尾地受到了打击。怎么可以这样?我从未请人代过课,一个小时也没有,还拿到了证书。我是晕过船,但现在已是百分之百的恢复健康。就在一切要一帆风顺的时候,人家却要阻止我!我的头撞上一道愚蠢筑起的栅栏。我非但不能快速向前迈进,朝着让我陶醉、满足我生命饥渴的知识世界前进,反而被迫留在原地踏步。一种死亡的感觉渗透到我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