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的阿宝并未对此开怀大笑,她看出朱迪掩饰不了的失望。
大学周末的那些夜晚,还未到法定喝酒年龄的她们违法买造假身份证,只为混进酒吧,然后阿宝总是首当其冲把自己灌醉。她们那时互相发誓,一过二十一岁绝不虚度有酒的周末。
“好啦,我明白了,以后要多来看你,把你从家务中拉出来!”
朱迪扬起声调安慰着看起来有些沮丧的阿宝,她也真是这么希望着。可怜的阿宝,难道做了妻子和母亲就把自己给丢弃了?
不过,阿宝似乎很满足她的角色,这又有什么不对呢?朱迪突然有些自责,这世上的女人不过问时尚照样幸福快乐的多了去。
可是朱迪不知道,坐在她身边的阿宝,第一次对八年的贤妻良母人生产生疑问。
阿宝深感,她们已经不像同龄人,她不配和穿吊带衫牛仔裤的朱迪并排坐在吧台前,她现在后悔得要命,今天居然穿了件毫无风格可言的短袖衬衣配一条同样平庸的裙子,可笑的是,这还是为了莱佛士酒店这块招牌而换上的出客装。
这晚,整间酒吧,阿宝最像到此一游的落伍旅游者。
“我在这里几乎没有自己的朋友。”
阿宝突然有了怨言,都是朱迪惹的,她令阿宝发现自己人生的缺憾。
“你有龙呀,偶尔和龙享受一下两人时光也不过分嘛!”
阿宝一愣:和龙的两人时光?
偶尔做个爱而已,如果说有两人时光。
用“偶尔”再恰当不过,因为很少做爱。
龙的大半时间在出差。
人们说小别胜新婚,但她从未有这种感觉。恰恰相反,出差回家的龙,对她反而疏远,总是要过上几天,好像在作调整,他才会接近她。
说实话,是她去亲近他,就像她的需求多过他似的,然而,按照朱迪的标准,她已经快接近性冷淡了,如果以此参照,龙应该是双倍性冷淡。
然而他是她唯一的男人,她没法比较。
虽然在美国长大,但那是个宗教气息浓郁的中西部,母亲又是道地中国母亲。阿宝在高中时很自闭,几乎没有朋友,如果有过什么关于性的讨论,也只是在进了大学,认识了朱迪,并成了密友以后。
她在那一刻使劲回想,婚后,她和龙的所谓两人时光。
她告诉朱迪,龙难得在家休闲,即使有,他更愿意在电视前度过,忙着看各种体育赛事。
朱迪认为,这不算什么,她自己的父亲也是在电视机前度过余暇。
问题是,如果说平常日子他们很少一起上床,龙经常在电视机前坐到夜深,而那时的阿宝早已沉入梦乡,那么遇上周末和节日,阿宝会尽量去配合龙让自己晚睡,那些夜晚她是有期待的,但龙却租来电影碟片,熬夜看碟。
这样的夜晚,阿宝身心浸透失望,然而,毕竟孩子小家事多,她容易困倦,一旦进入睡眠那些感觉就像被洗刷了,现在要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和朱迪讨论,她又觉得太微妙太私密有点说不出口。
朱迪见阿宝欲言又止,也不便追问。
朱迪在新加坡的两天,阿宝又黏上她,就像在大学,她们是死党,同性伴侣,或者说她是朱迪忠实的追随者,年轻的她须努力跟上朱迪的时尚步伐,她在这方面几乎没有Sense(感觉)。
然而阿宝心里明白,亦步亦趋跟着朱迪生怕落伍,还因为害怕自己孤单地站在同龄人趋之若鹜的圈子之外。
是的,朱迪不仅是阿宝的朋友,她的形象本身便是阿宝生命中一根永远上升的标杆,在她松懈下坠时,只要抬头瞥见这根标杆的高度,便会调整呼吸,重新起跑,朝这个高度跳跃。
朱迪离去后的一段日子,阿宝曾经在自己的形象上努力过,她在社区的健身房买了年卡,希望下一次见到朱迪时,她会双眸亮出惊喜。
奇怪的是,她在想象自己美好的形象时,竟然是从朱迪的视角打量自己,或者说,关于自己的形象她好像感受不到来自于丈夫的目光。
因为龙忙着养家,她忙着持家,他们忙得没有时间互相打量?
她脑中复现的片刻是:一家人外出聚餐,龙紧紧看着虽然一声不吭却手脚一分钟也不会停的大儿子,她和婆婆轮流抱着不肯坐童车的阿囡,爱哭闹的女儿总是一脸汗水泪水口水让她和李秀凤的衣服常常湿漉漉的。
现实便是这样,纵使有好衣服也不舍得穿,岁月磨人而潦草,夫妇俩专心对付如同天敌般的儿女,他们是一场战事中的战友,并肩作战,聚焦于同一方向,而不是彼此。
而朱迪匆匆来去,如春风拂过她的脸,将她周围静止的物都吹动起来,却转瞬即逝,或者说,她是阿宝另一种生活的发动机,她一离开,就没有了那些让阿宝需要努力的必要场景。
而孩子这一边总有各种事情发生,老二的一场水痘让阿宝把只用了两个月的健身卡弃之一边,直到完全忘记。
回到原来的生活节奏简单不费吹灰之力,两个孩子的家庭主妇,比Full Time(全职)的上班女忙得多,阿宝马上连不安的感觉都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