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13)

如花美眷 作者:唐颖


在与龙的关系上,她是低的一方,她好像总是需要仰头看他,觉得自己够不上,甚至还有一种歉疚。

“为什么?你并没有欠他。”学姐朱迪从来无法理解她对龙的莫名的歉意,“他如果不爱你怎么会向你求婚?”

是否,龙在美国选择有限?她总觉得自己不配龙,觉得龙娶她是退而求其次。

即便已成为夫妻,仍然觉得身边人更像一个幻影。

阿宝曾为自己有这种感觉而痛苦。

也许,正因为梦寐以求,一旦得到,便害怕失去?

这份心思的曲折,朱迪怎么可能理解?

朱迪是美国女子,虽然黄肤色黑头发;对于情感的认知简单直接,要么爱要么不爱。什么叫退而求其次?英语里没有这类成语。

十岁来到美国,三年后能讲流利英语但坐在教室心里仍然发虚的阿宝,二十岁时在大学校园和出生在美国的华裔女生朱迪并肩,已经像一对姐妹。

阿宝学朱迪披肩直发绝不染色,穿有破洞和毛边的牛仔裤,低胸吊带衫前的乳沟一样诱人,然而骨子里她们却是脱胎于两个种族,宛如两棵种植于不同土壤的植物,阿宝只是一棵北移的南橘。

这巨大差异在她们三十岁时重逢而凸显,一些本质的东西藏在根里,将随着年龄增长而冒出枝桠。

三十岁的阿宝看起来已经像“安娣(阿姨,Auntie的发音)”,这是新加坡人对中年女人的称谓,那种已显松弛状无“型”可言的女人。

阿宝生了两个孩子后体型好像大了一轮廓,和当地组屋区的安娣们一样进进出出,一身大卖场的汗衫短裤,一头组屋区发廊的短发,早晨冲凉后吹风机都省了,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湿巴刹买菜,被人称“安娣”她并不烦恼,只要丈夫不嫌弃,她更不会计较。

朱迪到日本公差,挤出两天时间飞来新加坡探阿宝,抵达狮城当晚她来电话约阿宝去著名的莱佛士酒店的Long吧喝酒。

与朱迪在酒吧重逢,两人相拥,发出尖叫,阿宝的眼睛都湿了,有重返青春乐园的错觉。

然而,踩在满地花生壳“嚓嚓”作响的酒吧,阿宝竟发出阵阵惊叹:

“这么豪华的酒吧居然把花生壳扔在地上!”

她们坐到吧台前的高凳上。

朱迪转过身难以置信地打量阿宝。

“不会吧,你真的不知道‘满地花生壳’是Long吧的风格?”

朱迪站起身用她昂贵的高跟凉鞋夸张地踩着花生壳,脚底发出“嚓嚓嚓”的响声。

“当年的庄园主穿着长筒靴踩在热带雨林干枯的落叶,便是发出这种嚓嚓声……”

朱迪向阿宝作着解释,她的目光里有着遗憾,当年阿宝与她做伴是酒吧常客。

阿宝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呵,原来是这么个故事,酷!老酒店到底非同寻常,有它的调调!”

她赞叹着,望着她的好友,朱迪仍然长发披肩,白色吊带衫衬着黝黑光滑紧致的肩膀,低腰牛仔裤上是纤细的腰身,漂亮的肚脐上金属环耀眼。

比起自己的孤陋寡闻,朋友的形象更令她自惭形秽。

“据说有关莱佛士酒店的轶事可写厚厚一本书,它太有魅力,以致毛姆来过六次之多!”

“毛姆来过六次你都知道?”

阿宝问道,怅然若失。她曾是毛姆的书迷,她从来没有把毛姆的南洋和自己在其间生活的大巴窑的南洋联系在一起。

“酒店楼上有间小博物馆,很多名人照片,卓别林都来过呢……”

“哦,卓别林……”

她脸都红了。莱佛士酒店是新加坡殖民时代最著名的大酒店,也是今日旅游景点之一,她岂止来过,还来过多次,通常都是家有客人从国外来,来此是做陪客,吃顿饭或喝杯咖啡。

问题是,她知道楼上有个小博物馆,收藏着与酒店历史有关的名人轶事,但她竟然从来没有抽点时间上楼看一眼。

“好啦,我知道你做了母亲不能为所欲为,但也不至于,不至于两只耳朵听不见……外边状况吧?”

朱迪大概是想说一句现成的中国成语“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她总是说不完整一句成语,却又喜欢说,这也成了朱迪最让阿宝乐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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