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你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她最恨的事莫过于始乱终弃,像你的父亲。”
然而,阿宝把这句话咽下去了,既然已经放手,又何苦在言语上争个短长。7
阿宝面对的现实变得荒谬,或者说,失去了某种真实性。已经回家的丈夫再次离家,按照他的说法,让他离家他才会再回家。她希望相信却无法相信。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魇,却又明白,这是个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夜晚她梦见自己又回到度过整个青春期的美国中西部小城。
她一身热带装束,T恤短裤夹脚拖鞋,站在一个被冰雪包裹的世界的边上,她的身体是被封闭在一个透明的狭小的斗室。
肉体触及不到寒冷,被透明体隔离的冰雪世界通过视觉而进入感受系统,寒冷的无情坚硬和无法阻挡的尖锐似乎在想象中更具侵略性。
她被隔离在透明的四壁内,就像被松脂裹住的昆虫,几万年后它演变成透明的琥珀,你可以看到昆虫当年被裹进最后一刻挣扎时的姿态。
这黑夜里的白色梦魇已经消失许多年,它曾经出现在她踏足热带岛屿不久,那时的她必须全身心地去拥抱和占有热带气候的偏颇,至少,闷热潮湿可以帮她抗拒关于寒冷和冰雪孤独的恐惧,需要抗拒的念头比爱更强烈。
不能相信,她竟然被所谓忧郁症缠上,或者说,是这种疾病令她被白色噩梦缠绕。那是婚后第二年她对这个城市的气味已不那么敏感,新买的三房组屋刚刚完成装修,那是为可能到来的儿女、为日渐庞大的家庭做准备,然而她还未怀孕,她的生理周期有些紊乱。
这令她焦虑,或者说担心丈夫焦虑而使她焦虑,他告诉过她,他理想的生命场景是儿女绕膝。
她当时笑话他和她自己,我们真不愧是美国中西部儿女,早早结婚,拖儿带女,家庭至高无上。
然而,她发现,龙真正的注意力是在工作上,他应聘一家美国公司,他恰恰是在离开了美国以后进了新加坡的美国大公司,并经常出差北美。
而龙对频频出差这件事从不抱怨,甚至十分享受。每次出发,他都是自己收拾行李,他的轻便行李箱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从剃须刀到袜子,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位子,并显得如此舒适。
是的,在阿宝眼里,龙的旅行箱不仅整齐还舒适,舒适的感觉是来自于她的心理投射,她对他携带的箱子竟产生嫉妒。因为它陪伴龙的时间已超过她?因为龙在收拾它时带着一种享受的心情?
她为自己奇怪的心态不安,而真正令她困惑的是,她守着宽敞舒适的家,感受着自己颠簸的生命路途正进入愈益平坦阶段,她却开始失眠,夜深人静,空虚像巨大的黑洞在吞噬她。
孩子没有及时到来,丈夫为了工作离开家,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必须经常告诉自己,不如好好享受一段悠闲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