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才写了几页诗便不再有时间,她已经不需要去看医生,因为她怀孕了,正是在重新写诗的日子,她忘了自己的生理周期。
这可贵的“忘却”让她恢复普通女人的能力,好像某个开关突然打开。
腹中胚胎完全填充了她的空虚,虽然她对“幸福”这种感觉仍然无法界定,那时李秀凤刚搬来一起住,她自称是家庭的后援军,先是帮助大女儿带大两个孩子,现在又来帮忙儿子一家。
婆婆的加入,无论从体力还是精神,都撑了她一把,而且,在家庭人口这方面给了她某种完整性,现在终于有个成人与她一起持家,这一点竟也很重要。
大概,她周围没有人会认同她“享受与婆婆同住”的感觉,尤其是朱迪,她不客气地告诉阿宝:
“你有自我欺骗倾向,你认为应该接纳丈夫的妈妈……”
“不是我们接纳她,是她来帮助我们照顾孩子。”阿宝纠正朱迪。
“照顾孩子为何不请保姆?”朱迪问,“两代人住在一起会有许多摩擦,到后来,你们反而失去彼此的好感。”
“可是我需要婆婆,她不仅是婆婆,她还是朋友……”
“这是你和龙的家庭,你有龙就够了。”
“他一年大半时间出差。”
“让他找一份不出差的工嘛。”
“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他现在的这份工作待遇好。”
朱迪便没话了。她是职业女性,知道找份待遇好的工作不容易。
但是阿宝没有告诉学姐,龙对他的工作旅行乐此不疲,他自嘲自己儿时的理想便是当个旅行家。她相信这不是戏言,因为出差回来的龙总有些惆怅,精神上处在游离状态。
然而他是个模范丈夫,旅途上每天必记着电话问候,回来时一定带礼物。在家时对她照顾有加,下班回来常和她抢家务做。他们一起上湿巴刹买菜,一起进厨房做饭,吃完饭一起散步。
然而,散步时她挽住他的胳膊,甚至做爱时她抱住他的身体,这样的时候,她仍然有一种无法完全拥有他的感觉,好像他飘渺如云,无法真正握在手抱在怀。这个家,公寓、厨房、饭桌、床,和床上这个女人都羁绊不住他,他随时会展翅脱身而去。
她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深深不安,并且羞愧,谁能理解?连她自己都不解。
然而羞愧也罢,不解也罢,它存在,并让她深感虚幻,而婆婆的到来,让她感受生活的具体和可以信任。
儿子出生,李秀凤的入住,阿宝从此开始新的人生。
从起床开始便是围着孩子转,喂奶换尿布洗澡带儿子散步哄他睡觉,同时向待在厨房忙着一日三餐的婆婆请教育儿经验,待婴儿睡觉时赶快给自己洗澡喂自己吃饭睡个小觉,总之,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完成自己的生理循环,接着婴儿醒来,重新把前面的程序走一遍……
接着又怀上老二,她每天汗流浃背,头发没有干的时候,疲累时连澡都来不及冲便歪在婴儿的小床边上熟睡,出差晚归的丈夫把她唤醒,她甚至没有力气和他聊天,常常话说到一半便又入梦。
阿宝从未活得这么体力,这么粗糙,这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