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两个人的婚礼(9)

左手拈花:傅小石的才情人生 作者:徐良文


7、

傅小石结婚那年,一场红色风暴正在中国大地上酝酿。

1965年,毛泽东重上井冈山,“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1966年就亲自发动了文化大革命。这其间有何联系,人们不得而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8次接见红卫兵小将,鼓动小将们,要学孙猴子大闹天宫。“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并亲自写了大字报《炮打司令部》。

毛泽东亲自发动,文革风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席卷全国。

结果是天宫给闹了,凡间也没保住。十亿神州一时间成为群殴和互殴的战场。

今天你把我打下台,明天我把你拉下马。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有两类人被从根上颠覆,一类是有职务的叫“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类是没职务的被冠以“反动学术权威”、“臭老九”。这两类人原先在社会上都是有头有脸、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沦落到和“地富反坏右”同样的境地,甚至境况比他们还糟糕。“地富反坏右”是死老虎,而这两类人都被当做活老虎打。

斗争的花样不断翻新,人的尊严不仅扫地,而且早被打下十八层地狱。起初,是戴高帽子,挂纸牌子,剃阴阳头,女的脖子上挂破鞋,游行时,自己敲锣自己喊:“我是破鞋!”“我是流氓。”“我是黑五类。”后来,除去精神折磨,还升级到体罚,批斗“坐喷气式飞机”,用皮带抽,跪细竹竿,脖子上用细铁丝挂重物,造反派在这上面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至。许多人受不了这等侮辱,选择了自杀。作家老舍、黄梅戏皇后严凤英就是这样为捍卫人的尊严而死的。

因为有过1957年的教训,头上又有辫子,傅小石记着父亲的教诲,夹着尾巴做人,尽量避免卷入政治漩涡。

但是,傅小石所在的江苏文联系统也不是平静的港湾。文联头面人物李进、亚明等被打倒,同时被打倒的作家章品镇曾这样回忆:

在无数次的大会上我没有见到小石。他缩在一边,我几乎把他忘了。1967年初春,会开的较少了,李进、亚明和我被责令在省美术陈列馆劳动,休息时就呆在大楼后面的一间阴冷的小屋里。

李进总是笼袖低头一言不发;亚明已逐渐还阳,一旦兴来还要来段单口相声,听众唯我一人,一说一听,深得晤对通神之趣。一天,门突然被推开,随着一片阳光,造反派的一位头头站在当门,手里拿着一卷刊物,对我们说道:“你们拿去,好好学习!”起身拿过来一看,原来除旧布新,《红雨花》创刊了。

使我们不禁油然兴起的是最后一点余兴:有个专栏名《点鬼台》,开门见山点的是李、章、亚“反革命修正主义”僵尸三具,公布罪状咸使知闻以外,还各有漫画肖像一幅助兴,亦以备必要时悬赏通缉之用。这三幅肖像画得既像且丑,是那个时期很难见到的有灵气的作品。

亚明问我:“你看这三幅漫画是谁画的?”我想了一想说:“看不出。”他说:“江苏除了傅小石,没有第二个人有此本领。”

亚明是前江苏美术界党内负责人,根据“强将手下无弱兵”的规律,我见他说时面带得意之色。至于小石,乃是有辫之人,此时生死全系于别人一念。他的全无恶意,是我们所深信的。他被摘帽后与我路遇时有了微微一笑的关系。文革以后,他并不怒目而视如某些人稍稍加码,以此表示他的紧跟,却是恢复了摘帽前的低头匆匆而过。我想,他现在的低头,是不忍看我们的倒霉相吧。这使我深有所感。

小石夹着尾巴做人,造反派对他没兴趣,因而暂时逃过一劫。可是,他早逝的父亲却未能幸免,作为反动学术权威,傅抱石依然受到批判和抄家。造反派接二连三的到汉口路傅抱石家破四旧,把傅抱石的画室捣毁……

在抄家的队伍中,罗时慧认出了某个省领导的儿子。老子成了走资派,儿子为了划清界限,有时会比普通人更疯狂。当时,傅二石在山东,手足无措的罗时慧便连夜把400多幅丈夫的画作装在两个大木箱子里派人送到了大儿子傅小石家。因为傅小石家目标小,不会被人注意。

此时,傅小石已经从中央路搬到了湖北路4号,地方稍微宽敞了一些。房子原本是私人的,从中间一隔俩,住着两家。朝南住一家,傅小石一家是朝北的一间。20平方的一间房,顶上还带一个阁楼。小石把房间隔成两部分,外面做饭洗衣,里面半间放了一张床,一头小茶几,一头三角板。他每天就在三角板上画画。墨汁浸透了三角板,漆黑漆黑。阁楼留了一个洞,人从梯子上钻进去。

看到父亲的画,小石心潮难平,其中的许多画,父亲创作时他都在侧,父亲视画若生命,画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不能让这些画毁在近似疯狂的造反派手里,要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它。可是,画这么多,房间又这么小,怎样才能保管好,又不易被人发现呢?小石沉思半晌,对妻子说:“只有一个办法,用刀把画轴和绫纸一幅幅裁下,只留下画芯。”妻子点点头:“只有这么办了。”于是,将画一幅幅铺在地板上,用菜刀将画轴和两边的绫纸裁下,起先是弓腰蹲着裁,后来实在太累,索性趴在地板上裁,然后把尺寸差不多大小的画卷在一起。第二天上午,小石上街买了两个塑料革的旅行箱,晚饭后,把门关好,又开始裁画。夫妻俩整整忙了两个晚上才把400多幅画裁好。小石又细心地誊写了一份清单,然后,用几件破衣服把画包好,装了满满两个旅行箱,趁夜晚上锁封存,放在了阁楼上。等把这些事情办完,小石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这期间,王汝瑜已经被从拉萨路小学辞退。为了生活,她买了个缝纫机,跟人家绣枕头、绣帐沿,从夫子庙绣花厂取货,补贴家用。她废物利用,在那些裁下来的绫纸上绣花,打样子,用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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