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情天恨海两茫茫(2)

左手拈花:傅小石的才情人生 作者:徐良文


2、

到了1971年8月,龙潭劳改支队押犯骤然增多,监所人满为患。这样,小石和一批刑期较长的犯人被转押洪泽湖江苏省第一劳改支队服刑。转押的犯人整整装了12辆大客车,前后有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押送,机关枪架在解放牌汽车上,警笛一响,胆小的犯人早吓得尿了裤子。

洪泽湖监狱在泗洪境内,离傅小石原先插队的重岗公社不远。洪泽湖是个农场,有13多万亩土地,周围环一河流,进出通过一座水泥桥,人称红星大桥,类似一个小岛。方圆数十里内没有普通老百姓,除去劳改的犯人和看管犯人的警察外,就是监狱警察的家属。许多监狱警察已经是子承父业又干起了警察。他们自嘲:犯人是有期徒刑,我们是无期徒刑。许多警察子女的婚姻也是自产自销,警察的儿子娶警察的女儿。

傅小石被分在二大队四中队,中队队长叫徐兆礼,中队指导员叫候金山。两人都比傅小石小几岁,知道傅小石是大画家傅抱石的儿子,格外看重,特别照顾他,把他分到后勤分队。后勤分队有七八个人,专门养鸡、猪、牛和马,独门独院,相对自由。那时农场北面种小麦、棉花,南面12大队种玉米、黄豆、水稻等。傅小石每天赶着牛车到12大队把玉米、黄豆秸秆和稻草拖到北面来,粉碎后喂猪、喂牛。再把猪圈、牛棚里的猪粪、牛粪上到牛车上,送到一里外的菜地里。这活虽然有些脏,但比在龙潭弄水泥时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了。唯一不足的就是伙食比龙潭差。早晚都是苞米糊稀饭,犯人戏称是“洪湖水浪打浪”,中午才有四两米饭,整天处于半饥半饱状态。和小石关在一起的大多是刑事犯罪,实际上是因穷而小偷小摸,犯人自嘲“偷鸡摸狗拔蒜苗”,还有就是强奸犯和调戏、猥亵妇女的流氓犯,只有小石是政治犯。其中一个犯人看小石身板瘦骨嶙嶙,文质彬彬的样子,就成心欺负他,指派小石干这干那。小石起初忍着,这家伙看小石好欺负,就变本加厉起来,一天,居然叫小石给他打水洗脚。小石忍无可忍,心想,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是病猫,就是犯错误也要教训他一下,挥起拳头一拳把这个犯人打倒在地,这一拳可够狠,那个犯人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小石心想:这下完了,他要是告诉管教,自己关禁闭是没跑了。没想到,这个犯人爬起来怔怔地望了他一会,说了句:“你小子有种!”不但没有告状,从那以后,居然对他好了起来。

喂猪闲暇时,傅小石就画画,没有笔墨,没有水彩,小石就用铅笔画素描。

中队长徐兆礼的儿子徐跃进,副队长老黄的儿子黄亚华以及一帮小学生都坐过小石的牛车,一来二往熟了,放学和放假时就到监区找小石玩。特别是黄亚华,人很机灵又顽皮,他发现小石画的人物画活灵活现,居然画的比学校美术老师还好,便要跟傅小石学画。他从家中偷来不少纸和笔,还经常带些苹果、饼干什么的给小石吃。有了吃的,小石乐颠颠的,便热心辅导他,使他很快入了门,并日益迷上了画画,再也不调皮捣蛋了。副队长老黄起初见儿子往犯人堆里扎,狠狠教训儿子,不要跟犯人来往,后来见儿子非但没有学坏,反而学乖了,心中暗暗欢喜,从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儿子和傅小石来往,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交”。

一个雨天,傅小石打扫完牛棚见外面雨下的大,就没有去送牛粪,坐在牛棚里画素描,恰巧黄亚华和徐跃进来了,傅小石对徐跃进说,来,我给你画张像。徐跃进就坐在一个竹筐上让他画。小石一边画一边给一旁的黄亚华讲画素描的要领,很快一张人物素描就画好了。徐跃进把画像拿回家,父亲徐兆礼一看眼睛一亮:“是傅小石画的?”儿子说:“是呀,怎么啦?”“哎呀,画的太像了,对对,就找他。”徐兆礼惊喜的什么似的,连跑带颠的跑了出去。原来,有一个犯人的妻子来探监,在路上被人杀死了,为了破案,要给死者画一张相。徐兆礼给监狱长一汇报,监狱长说,有这样的能人?快,把他调来画像。

傅小石被叫到场部,监狱长亲自下任务,由一位年轻警察领他到监狱医院太平间。掀开死者身上盖的一块白布,露出一个清秀的年轻妇女的脸。妇女是被人强奸后掐死的,傅小石心中很悲愤,恨不得马上破案,竟忘了自己也是犯人。他向监狱要了纸笔,开始对着死人认真地画起来。整整用了一天工夫,像画的和真人一样高,监狱破案人员看了都说画的像。为了奖励他,特意让他吃了一顿警察食堂的饭菜。其实,监狱食堂每顿也就一个荤菜。那天,恰巧食堂烧得红烧肉,看守他的警察给他盛了一小碗,哎呀,那个香啊,三下五除二吃下肚后,竟不知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

一碗红烧肉,使傅小石对徐跃进感激零涕,决定画四条屏表示感谢。先用水彩画了一幅云南大理,又画了一张泰山黑龙潭,再画一张北京西山红叶,最后画了南京燕子矶。傅小石告诉徒弟和徐跃进,这些地方都是自己到过的地方,到云南大理时曾找到一个树根水牛,只少一只角,可惜不知现在丢到了哪儿。傅小石还对黄亚华和徐跃进说,在中央美术学院上学时一到暑假和寒假,就到全国各地去写生。傅小石说的神采飞扬,仿佛自己正遨游在青山绿水间……

搁下笔,灵魂回到现实中来,他长叹一口气,不再往下说。

徐跃进兴冲冲把四条屏拿回家,找一个破铁勺,捏了一把面粉,用开水打了些浆糊,然后把画贴在了墙上。周围邻居来看了都说好,比街上买的年画好看多了。后来,徐跃进家的房子装修,就把贴在墙上的小石的画铲了。30多年后,徐跃进在南京再次见到傅小石时,老师的画已涨到5万一平尺,可是徐跃进手中只留有一张老师给自己画得素描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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