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傅小石在狱中服刑,远在南京的妻子也在“服刑”,身心之累比傅小石有过而无不及。何也?傅小石在狱中周围都是囚犯,彼此间没有歧视,而妻子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反革命家属”的身份与周围的革命群众格格不入,歧视与打击接踵而至。
受傅小石的连累,王汝瑜的书教不成了。有革命警惕性高的家长说:反革命家属还能叫她教书,把小孩都教坏了。于是,她被赶到一个叫“湖南路街道工农电机厂”的街道小厂当工人。说是工厂,实际上只有在湖南路上的一间小门面,弄十几个家庭妇女,每个人从家里带一张小凳子,给人家修报废的马达、电动机。就是把原先电机马达线圈上的铜线烧掉,重新卡上线。王汝瑜去后,工厂负责人就把最危险的活给她做,叫她负责烧马达。这活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把旧马达浇上汽油在马路边上烧。第一次做这活,王汝瑜不知道厉害,也没人教她怎么做。她把旧马达拖到路边,浇上汽油,就用火柴点火。火柴划着了,她弯腰向前去点浇了汽油的马达,“轰”的一声,着火的汽油扑面而来,把王汝瑜着实吓得不轻,一下子瘫坐在水泥地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她用手往脸上摸一摸,真是万幸,眉毛没有被烧掉。这时,听到背后有人在屋里面说,就要给这种人锻炼锻炼。
工厂的水池没有下水道,傍晚,要下班时,大家洗完手后,负责人又叫王汝瑜把她们洗手的脏水从水池中舀出,一盆盆倒在马路上。王汝瑜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她还是忍下了,默默的照负责人的命令去做。因为她需要那每月24元的工资,她要养活女儿,还要挂心着在监狱服刑的丈夫和下放在灌南农村的父母。在人屋檐下,哪得不低头?
在这个十多个人的小厂里,还有一个“坏分子”享受和王汝瑜相同的待遇。这个人原来是部队“八一”医院的电工,因为一天晚上趴在窗户上偷看妇女洗澡,被人发现,作为流氓犯给抓起来坐了牢。后来给放出来后也分到这个小厂里。厂子外面出力的事,例如拖马达、买铜线这一类脏活累活都叫他干,而厂里的苦活都叫王汝瑜做。还有早上下门板,晚上上门板也是王汝瑜和他一起做。
不光做活受歧视,平时也受歧视,每天早上上班后,首先要读毛主席的“老三篇”,这时,没人愿意跟王汝瑜坐在一条板凳上,因为那些革命群众都要跟“反革命家属”划清界限。
学了“老三篇”,还要“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这时有人就批王汝瑜,“你男的坐牢,你走路还挺着胸脯,好像挺光荣似的,从来不向革命群众低头。”的确,王汝瑜从没有觉得有个“反革命”丈夫是件见不得人的事,她始终相信丈夫的清白。厂里另有一个女工,丈夫因贪污坐牢,就整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并坚决和丈夫划清界限,离了婚,王汝瑜特看不起她。可是,那个女工因为回到了革命队伍,工厂就给她发了补助。而实际上王汝瑜家生活比那个女工更加困难,就因为她没能和丈夫划清界限,补助就始终没有她的份。
王汝瑜手上有一块表,是从爷爷那儿继承来的唯一财富,生活困难时,有人叫她卖掉,她咬咬牙舍不得卖。她还从堂子街买来一辆旧自行车,为了中午晚上接送女儿方便。
女工们又批斗她:你有车,有手表,你就是资本家!
王汝瑜不服气,辩驳道:有手表、有自行车就是资本家呀?那资本家也太好当了!
女工大多都是家庭妇女,文化不高,就喊口号,我们跟你水火不相容!
不容就不容吧,反正给我那24块钱的工资就行。王汝瑜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