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信心虚,城中战伤虽经打扫,但谁能保证没有蛛丝马迹?何况将士数千,实难掩尽众口。于是故作宽怀大度,佯笑道:“父王明察秋毫,何情何理不知?何用寻找证据?况且,十三弟破城也罢,葛从周弃城也罢,总之潞州已经收复。首功记在九哥名下,还是落在十三弟头上,于我何损?凭父王英断好了,我一无怨言。”
“话不能这样说,”李存孝道,“首功归谁,我也不计较,只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比如驰援泽州,究竟是谁出力最大?为何冲锋陷阵,擒将破敌的人无功可言,而垂衣拱手,未曾临阵交锋的人却立功受赏?”
“你要问为什么吗?这事儿不要问存信,我来告诉你好了。”李克用见李存孝咄咄逼人,又生起气来。他心中明白,李存孝所言,计赚葛从周的事情多半是真。李存信故做不知,说葛从周弃城而逃,是有意掩盖李存孝的功劳。但他不愿让二人隔阂越闹越深,纷争越来越烈,便想压一压李存孝的桀骜之气。
“论功行赏的事情,是本王一人主定,和别人无关。”李克用转而平静地说,“我河东地狭人少,兵员紧缺,论功行赏首在考虑将士伤亡多少。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胜仗,虽胜不赏,甚或还要责罚。这是为了让为将者知道爱惜部卒,保存实力的重要。泽州之战,你擒获邓季筠,败走李谠,存信都如实上报,没有丝毫隐瞒。只是你部众一千,马牢山一战,仅剩三百余骑,损折过大,为父不责罚你也就是法外施仁了,还争什么功劳?”
李存孝大吃一惊,忙分辩道:“父王,你弄错了,我哪来的部众一千,自入泽州不过五百骑而已!迭逢恶战,损折一百余人。刀黄岭擒孙揆又收众三千,足可以功补过了。这一定是’二诸葛‘故意坑陷孩儿,把五百骑说成部众千人了?”
“什么’二诸葛‘?李克用瞪了李存孝一眼,斥道:“是你二哥!”
存孝自知失口,不再说话。李克用回头问李存信道:“究竟是一千还是五百?”
存信嗫嚅道:“可能捷报上写错了。十三弟驰援泽州,当晚是带了五百骑兵。”
李克用道:“事情说明白了,我已经知道了。老十三也不必放到心里去。此次收复潞州,首功归你。各自回营休息去吧。张濬退往平阳,据守晋、绛,明儿还要你们去收拾老相倌哩。”说罢挥手让诸将退下,自己归帐安歇。
李存孝言犹未尽,但见李克用已经下令退帐,也只好回归本寨。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李克用那句承诺:“潞州收复,命你镇守潞州。”今日潞州已经收复,这一承诺是不是还算数呢?李克用并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但他见李存信和李存孝之间隔阂已深,担心擢升李存孝会引起李存信及其亲信的不满。何况李存孝年龄资望确实还不足孚众,一旦不次超擢,会生出意想不到的枝节来。瞻前顾后,举棋难定,于是便秘密召来康召立、薛志勤、李罕之、李存审等老成持重的大将商议。李克用道:“上党后侬必争之地,多年来屡得屡失。今日重归河东,欲为潞州择帅,存信、存孝何者为宜?请各位坦诚相告。”
康君立与存信素相友善,且忌李存孝锋芒之盛,开口说道:“两位太保均为一时之选,存信能文能武,智勇兼备,治军安民均其相宜。十三郎君,勇猛过人,冲锋陷阵,罕有其匹。以其统兵打仗,攻城掠地恰是其长,若出镇一方,保境安民恐非所宜。”
薛志勤道:“择帅命将,也应因地制宜。潞州乃河东南面门户,汴人图我屡由此入,若得猛将镇守此地,汴人望而生畏,可保晋南无忧。十三郎君,智勇过人,走李谠,拎孙揆足令汴人丧胆。又新破潞州,锋芒正盛,以其坐镇上党,恰是上上之选。”
“将在谋而不在勇。若无二太保运筹帷幄之中,十三郎君安能以五百骑直追李谠过马牢山?若非二太保在后面紧拊张全义之背,李存孝焉能无后顾之忧?”康君立道。
二人的争论忽然触动李克用的心事,他转面问李罕之道:“罕之,老十三入泽州,擒邓季筠,败走李谠果真仅仅五百骑吗?张全义为何撤军,果为我军所败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罕之说:“疏不间亲,自古常理。存信、存孝与大王有父子之义;十三郎君与二太保有手足之情。罕之本不该妄言为左右袒,据实而言,十三郎君入城、破敌仅凭五百精骑。张全义与我军城北相峙,基本上没有交锋。至于因何退走,其中奥妙,颇费猜疑。”
“这是明摆着的道理吗。”康君立道:“马牢山李谠败闻传来,二太保大军在后,张全义面临腹背受敌之势,焉能不退?”
李存审一直没有说话。李克用指名问道:“老六,你也说说自己的看法,何人镇守潞州为宜?”
李存审道:“二哥是父王的左膀右臂;十三弟是父王的’当头炮‘。当此兵戈未息之时,父王还要亲冒矢石,披坚执锐,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岂应端坐坚城,安享尊荣?到父王霸业成就,再论功行赏,孩子们再各当一面,任以专城也不为晚。千万不要因为潞州之事闹出什么意气之争、家务事来。”
李克用哈哈笑道:“老六不言则已,言必中肯。这件事就议到这里为止,各位请回吧。”从李克用的中军大帐出来,康君立没有回自己的营寨,而去拜访李存信。他把李克用准备为潞州命将择帅的事情告诉了李存信。
“大王对李存孝救泽州、破潞州的才具颇为赞赏,对二太保击败张全义一事似乎心存怀疑。且不可让李存孝后来居上,过分得意。你看他那目中无人的张狂样子,若再让他在大王面前干出什么露脸的事情,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康君立道。
“只要父王旨意未定,就不能让他李存孝坐上潞州城的帅位。”李存信说,“你老兄等着坐这把虎皮交椅吧!”就罢,送走康君立,就去见李克用。
李克用众将散后独坐大帐,仍在考虑昭义节度使的任命问题。如果听从李存审的意见,不用存信、存孝二人,是可以避免两位义儿矛盾的表面化,但选用何人合适呢?身旁诸将,论将略才具,当然以李罕之为佳,但这个人野心大,易反覆,太靠不住。康君立、薛志勤,都是自代北起兵便鞍前马后追随自己的老将,上源驿蒙难时,曾舍命救自己脱险,可以说对自己是忠心耿耿,但才具不及罕之。正反复考虑拿不定主意时,李存信来了。
李克用初见李存信未经传唤,深夜谒见,以为必为潞州择帅一事,心中有几分不快,冷冷问道:“深更半夜,不在自己营中,来此何事?”
“特向父王请罪。”李存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