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刘知俊交往多日，焉有不识之理？”康怀贞道，“我纵马去救王将军，那人和我马打对头，不战而走。火光下看得真切，所以认得出来。”

“莫非刘知俊另有诡计？”寇彦卿问。

“不得不防。”康怀贞说，“我们这点人马，又饥又冷，已不能再战，还是小心为妙。”

“前面的火光为何不见了？”王彦章道。

康怀贞抬头远望，只见空山寂寂，四周山峦，如鬼似魅，争欲搏人。天上星斗灿然，康怀贞据北斗方位，辨了辨方向，对二人说道：“我若没有估计错的话，刘知俊一定是知道了接应部队的路径，在中途设下了埋伏。认为我军急于和应援部队会合，在我们会师的必经之路上张网等待。”

寇、王二人异口同声道：“康帅所料不差。我们可不能硬往网里钻。”

“我们不到青谷、三原去了，”康怀贞道，“让刘知俊在那里等着吧。我们取道升平，寇将军可自升平南归华州。我和王将军可到河中歇马。”

于是三人率领残部不足三千人马，由三水开往升平。接近黄陵山口，康怀贞仍然不放心，把部队兵分三路，命部将李德遇、许从实、王审权各领一路，从三个山口分道东撤。寇彦卿由此南归华州；王彦章因部属丧亡殆尽，便和寇彦卿偕行。

尽管康怀贞小心翼翼，但还是未能逃出刘知俊布下的罗网。他在罗川谷以东故布疑兵，让康怀贞改道升平，是为了避开梁军接应部队的纠缠；等康怀贞取道升平后，又赶往黄陵山，分兵扼住三个山口。康怀贞的残兵败将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进入伏击圈后，很快便被消灭。康怀贞只身逃脱，李德遇三将全部作了俘虏。

刘知俊回到凤翔，李茂贞命他担任彰义节度使，出镇泾州，屏障凤翔东北。

且说晋王应刘知俊之请攻打晋州，周德威领命攻城，刺史边继威登城拒守。双方正激战时，梁军招讨使杨师厚统兵到来。周德威欲分兵抵抗，晋王李存勖道：“将军可放心攻城，杨师厚由本王与其周旋。”

周德威放心不下。他知道新主年轻气躁，逞勇好斗，婉言说道：“杨师厚富有韬略，足智多谋。大王只须把他挡在汾水以西，不要和他交锋，待臣攻下晋州，再和他决战。”

晋王笑道：“本王敢与王兄打赌，我退得杨师厚时，王兄未必能攻克晋州。”

周德威道：“但愿如王所言。”周德威退下，立命史建瑭率骑兵一支，赶赴曲沃西北的蒙坑，扼守险要，以保障晋王安全。

晋王分兵一部驻于晋州城南的尧祠。杨师厚自绛州渡汾水，直逼蒙坑。史建瑭抵敌不住，退归晋王营中。杨师厚兵薄晋王大营，未闻号炮声响，但听鼓乐齐奏，旗门开处晋王银盔银甲，白马银枪，立于旗下。左右高奏“秦王破阵乐”。杨师厚暗道：“人言李亚子英雄了得，果然胆气非凡。两军阵前，竟然盛设鼓乐，也算军中一奇！”于是躬身为礼，高声问道：“对面可是晋王千岁吗？末将杨师厚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请安了！”

李存勖道：“元帅免礼！本王素闻杨元帅腹有良谋，精通阵法，早欲请教。日前新演一阵，尚未公诸世人。今日遇元帅到来，正好就教于方家。不知元帅肯赐教否？”

杨师厚又一阵暗自称奇：“闻言李存勖纨绔风习甚重，只爱声色犬马。想不到谈吐儒雅，腹罗锦绣。不知所演何阵？”想到这里，遂开口说道：“请大王演来，让杨某开开眼界，先睹为快！”

李存勖道：“请驻马稍待。”说罢于马上颔首示意，左手朱守殷令旗一挥，郭从谦、景进、敬新磨、周新、史彦琼五人分执红、黄、兰、白、黑五色旌旗，各帅一队人马自晋王马后而出，始时呈“一字长蛇”之状，五队首尾相连，如五色龙蛇，游走蜿蜒；继而中分两路，穿插交措，如“两仪”，似四象；接着“梅花五出”、“七星八卦”、“九凤朝阳”、“十面埋伏”，愈演愈繁复纷纭，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杨师厚熟读兵书，精研阵法，但何曾见过这种阵势？不觉惊疑不定，苦苦思索起来。证诸“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不见乾、离、坤、兑之形；生、杜、惊、杀之门。杨师厚只顾循绎兵书战策，不知何时，李存勖忽然不见。

李存勖懂什么阵法？能演出什么阵来？只不过其人极其聪明，又胆量过人；童心玩性，出自天赋。他见杨师厚突然盛兵到来，仓促迎战，势必败北。于是忽发奇想，便欲侥幸行险，拖延时间，以为缓兵之计。李存勖素喜俳优，及长仍常与伶人为伍，兴起时便粉墨登场。舞台上伶人们相沿成习的那种舞蹈队形，“二龙戏水”、“梅花五出”、“莲花并蒂”、“粉蝶穿花”、“荷开九朵”无不熟悉。有道是“三五步走遍天下，五七人百万雄兵”。李存勖便命众伶人按戏法演阵法，扰乱迷惑杨师厚。趁杨师厚心神不属之时，李存勖密令史建瑭、王建及猛然冲出阵来，直扑梁军两翼，李存勖跃马挺枪直取杨师厚。这一下变起突然，杨师厚想不到刚才还温文尔雅的李存勖突然变得如此凶狠凌厉，一时被杀得人仰马翻，连忙挥师急退。谁想阵脚一动，便很难收拾，大军一直退了十里，后军大将牛存节，据蒙坑布阵，方才稳住阵脚。蒙坑在汾水之东，晋州之南，东西绵延三百余里，蹊径不通。故周德威命史建瑭据险以阻梁兵。今梁兵又退据蒙坑之南，依险而阻晋军。李存勖率师追至蒙坑之北，隔坑列阵，与梁军对峙。

当晋州城南李存勖以戏法为阵法和杨师厚巧为周旋之时，晋州城下的攻防战正打得血肉横飞，惨烈之极。周德威命其子光辅亲自率众架梯攻城，而暗命士卒挖掘地道，然后以火药轰城。城墙崩塌二十余步。周德威正要帅众入城，边继威以芦荻浇油，燃火掷于城墙缺口，火焰涨天，晋兵灼伤甚众。周德威不得不退。边继威一边浴血苦战，一边督帅士卒百姓筑城。一夜之间又把缺口堵上。周德威正要重整旗鼓，再次发起猛攻的时候，忽然接到李存勖的撤军的密令。待他赶到尧祠想问问原因时，李存勖已经拔营先撤了。

说来也算奇怪，几乎是同时，杨师厚也接到了朱温令其紧急回师赶赴河中的圣旨。杨师厚恐周德威乘其退兵之时率众来追，命牛存节率兵先行，自己断后，设伏于蒙坑之南。周德威撤兵时也怕杨师厚从背后袭来，命裨将肖万通率部埋伏于蒙坑之北，待其退走半日后才发。不料肖万通得知梁军撤兵的消息，贪功轻进，擅自起兵追赶，一头扎进杨师厚的埋伏中，乖乖做了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