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我儿子知道他看不见。但我不确定他确切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它可能涉及“看得见”这种概念,因为他从没看见过任何东西,所以就没有参照点。他的站立和行走也是一样。我认为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明显的点,让他能够突然意识到,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与众不同。不管是对是错,我和我的太太,对待帕特里克·亨利就像对待其他的孩子一样,包括我们另外的两个儿子。当然,我们会跟他解释我们为什么做这些事情,为什么带他去看修复眼睛的专家,佩戴矫正器,去治疗专家那儿做特殊的练习,去制作胳膊和腿的支撑架,去找外科医生做这么多的手术,等等等等。我觉得我们处理这些事情就跟“正常”孩子的家长跟他们解释戴牙套或配眼镜的需要一样。这些事情只不过是需要去完成,就像我们做家长的喜欢说:“为了你好。”
我想会有这么一个时机,我们要和帕特里克·亨利进行一场重要的交谈,谈谈关于他的问题,类似于你们跟孩子讲解基本的性知识。但是对于帕特里克·亨利来说,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让我们要这么做。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小时候才没有过多地注意他的身体情况,也没老琢磨着他的身体限制。
当其他同龄的孩子们开始学习阅读和写字时,帕特里克·亨利的失明终于浮出水面,成了最重要的问题——我们的儿子也该学习读写了。但是他不能按照他们的方法来学习。他得用靠指尖能感觉到的编码点。唯一一种他用笔进行的真正意义上的书写是他的签名。我必须帮他把笔准确地放在签名栏上,然后告诉他有多大的地方可以写他的名字。有些东西你签字时必须把你的签名缩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比如一份政府文件,而有些东西签名的空间很大。
帕特里克·亨利
我的父母跟我解释说,我不会像班上其他的小朋友那样学习读写。“没关系,”我说,“我更愿意弹钢琴。”可惜这并不是他们要告诉我的。我还是得学,但我学习的方法被称为盲文。
我讨厌非得学盲文,我看不到它和现实的关联性。它只是一群凸起的小点,什么意义也没有,而且它还占用了我本来可以用来弹钢琴的时间。于是为了让盲文学习显得更有意思,更像某种家庭活动,我的父母决定他们在家和我一道学习。
学习盲文有几种不同的方法。在一级系统中,你会学到二十六个字母在盲文中的表现方法,然后像有视力的人使用罗马字母一样使用它们。字母由一到六个凸点按不同的组合,以网格的形式表达。在一级系统里,如果你想写“and”这个词,你就要用字母“a”、“n”、“d”的盲文:。我和我的父母从这个方法入手,开始时,爸爸对整件事很投入,很卖力。一级系统是比较慢的方法,但也比较容易学,因为你所要掌握的就是学会二十六个字母。
过了一阵子,随着学习的进展,我们开始学习比较常用的盲文二级系统了。你仍然得学会字母,但比如像“and”这样的词,就不用把三个不同的字母放在一起,而是只用一个盲文文字,叫做缩写——一种特殊的凸点设计。这样,“and”这个词就写为。同样地,像“can”、“the”、“go”、“do”、“that”和其他一些常用的词,也都是这样的写法。
一旦你熟悉了方法、入了门,二级盲文会比较快,但除了学习二十六个字母,你还得学会大约二百五十个缩写。这太复杂了,而且我们在家用来学习的材料,对很少用到盲文的我父母来说并不怎么容易,他们觉得不好理解。爸爸不喜欢二级系统,我听见他跟妈妈抱怨。我开始比他们学得快了,因为在学校我有个盲文老师,内蒂·伍尔夫小姐。不过我是花了一段时间才开始有进步的。
我仍然很顽固,所以在初期,我想了个办法来摆脱内蒂小姐。她让我用盲文朗读苏斯博士的《戴帽子的猫》,这是我最喜欢的书之一。爷爷给我读过好多遍,内容我都记得。所以当她把书给我,·开第一页时,我就假装我在读。我用手指快速地摸着凸点,却凭记忆背着书的内容,然后我·到下一页。我一点儿也没出错,但我刚“读”了几页,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现在回想,可能是我“读”得太快了,比读盲文应有的速度快太多了。
“帕特里克·亨利,”内蒂小姐严厉地说,“你应该读书上的文字,而不是通过记忆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故事。这样对你没有丝毫的帮助。”
我也看不到学习盲文对我有什么帮助,但是我被打败了。我知道只能服从安排,开始认真地学习这个东西。但我并没放弃暗中搞破坏的主意。我很善于跟大人打交道,每次想改变个话题,总是能成功,我想这对内蒂小姐应该也管用。于是,当她跟我讲清楚日常课程的详细安排,准备上课时,我开始问问题,希望我们的课能沿着一条长长的、不同的路径发展。
“内蒂小姐,?发明的盲文?”
“个体系最初是一个军人发明的,他叫查尔斯·巴比尔,是十九世纪初法国军队的一个上尉。他把它叫做‘黑夜书写’,它本来是让士兵能够在不说话,夜间没有光亮的情况下,传递信息。”
“那为什么不把盲文的名字定为巴比尔呢?”
“巴比尔先生的体系太复杂了,军队拒绝使用。如果不是路易斯·布莱叶及时发现了它,并将其完善,这个系统就已经消失了。”(布莱叶:英文Braille,即盲文的意思。)
我已经准备好了下一个问题,但这时她说:“现在,帕特里克·亨利,我们该开始今天的课程了。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可以在讲完课后,继续讲讲路易斯·布莱叶发明盲文的历史。”
妈妈说我每天回家都抱怨着:“内蒂小姐,那个老坏蛋。”这让我的父母感到奇怪,对上课的情况也有点紧张,于是他们去学校见她。他们互相介绍后,爸爸笑了,因为对他来说,她是位很好的女士。而更好的是,她总领先我一步,我在她面前无法施展任何转移注意力的牵制战术。我又被打败了。
我一开始用心,学习马上就进展得快了。另外,加上内蒂小姐用一种很灵活的教学方法使我的学习步入了正轨。我们开始使用卡片,有点儿像香味刮刮卡。她给我一张卡片,然后我用手指认读凸点,告诉她我读到的是什么。比如“红色”这个词,一种颜色,对我来说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但我可以刮开这张卡片,就会闻到一阵樱桃的香味。这让我感觉“红色”这个词跟某种真实的事物产生了关联,某种存在于我看不见的世界中,但确实是红色的东西。我们按照同样的方法学习“黄色”,闻上去像菠萝的味道;还有绿色,闻起来是薄荷味。我喜欢这个方法,总是玩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