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马德里
1917-1925
大学生公寓
过去,我和父亲一起只去过马德里一次,当时仅逗留了几天。1917年当我为继续求学和父亲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开始真为自己一身乡土习气感到举步维艰。我仔细观察着人们怎么穿着、举止如何,以便模仿。我还记得父亲头戴草帽、挥动手杖在阿尔卡拉大街高谈阔论时,我却把手插进衣袋中,望着别处,好像我不是和他走在一起似的。
我们看过几处传统的马德里食膳公寓,那里每天吃马德里式的鹰嘴豆、土豆、板油,和灌肠煮的菜,有时也加一片猪肉或鸡肉。我母亲甚至都不愿听人谈起把我留在马德里的事,更何况她担心那里存在一些自由放纵的习惯。
最后,多亏了参议员堂,巴尔多洛梅·埃斯台班先生的推荐,我得以登记住进大学生公寓,并在那里一住就是七年。那几年给我留下了极为丰富而有趣的记忆,我可以断定,如果没有在大学生公寓这几年的生活,我的一生将会截然不同。
公寓类似英国式的大学城,单人房间每天收七比塞塔,双人房间四比塞塔。我父母除了付房租外,每周还给我20比塞塔的零用钱,这笔钱已相当可观,而我却从不够花。每次假期回萨拉哥萨时,我都请求母亲托代理人偿付我一学期内所积的欠债,父亲对此事一无所知。
公寓的负责人是堂·阿尔贝托·希梅内斯,他是一位很有学识的马拉加人。在公寓里可以温习任何课程,这里有几间会议室,五个实验室,一个图书馆和几个体育场。学生们能随意留在这里,而且一学期中可以更换课程。
离开萨拉哥萨之前,父亲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当时只想到国外去,我对他说,我最大愿望是成为一名作曲家,并要去巴黎索拉·冈多罗姆学习。父亲断然拒绝。他认为,一种严肃的职业对我来说才是合适的,而所有的人都知道作曲家是会饿死的。
于是我又对他说我热衷于自然科学和昆虫学。“你作个农技师吧”,他劝我。这样我就开始学习农技师学了。不幸的是,我虽然在生物课上拿了第一,数学却一连三个学期不及格。我经常遁入抽象的思维中,尽管一些数学定律时常跃入眼帘,我却不能顺着思路重新解出一道复杂的习题。
我父亲被我这些丢人的分数弄得十分恼火,他让我在萨拉哥萨住了几个月,单独补课。三月份我返回马德里时,公寓已经没有空房间了,我接受了好友奥古斯多·森特诺的兄弟胡安·森特诺的邀请,在他的房间里加了张床,和他一起住了一个月。胡安·森特诺是学医学的,每天很早就出门,每次出去前,要在镜子面前耗不少时间梳头。不过他只梳前面的头发,并不顾脑后的头发乱成一团。这种荒唐的动作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两三个星期之后我开始讨厌他,尽管他帮过我的忙。这是一种非理性的憎恶,产生于隐蔽的潜意识之中,让人想起《毁灭天使》中的某个场景。
为了使父亲高兴,我换了专业,开始学习工程师课程,它包括所有技术、机械、电器科目,学制六年。我通过了工业制图和部分数学课程的考试(多亏了那次个别补课),那年夏天在圣塞巴斯蒂安,我向父亲的两位朋友讨教,一位是阿辛·帕拉西奥斯,著名阿拉伯语专家,另一位是我在萨拉哥萨学院时的老师。我对他们讲了我对数学的反感以及对如此漫长的学制的厌倦和抵触。他们在父亲面前过问了这件事,父亲同意让我继续学习我喜欢的自然科学。
自然博物馆离公寓只有几十米远。我怀着极大的兴趣在杰出的伊格纳西奥·玻利瓦尔指导下工作了一年。他是当时世界著名的直翅目昆虫专家。至今我还能一眼认出许多昆虫并说出它们的拉丁文名称。
此后,在从埃纳雷斯到阿尔卡拉的一次远游中,领队亚美利哥·卡斯特罗是历史教学中心的老师,他告诉我有几个国家希望招聘西班牙教师。我很想出国,立刻就报名,但是他们不收学自然科学的学生。为了占据一个当教师的名额,必须学文学或哲学。
这就决定了我最后一次仓促的旅行。我着手准备哲学硕士学位考试,它包括三种学科:历史、文学和哲学本身。我选择了历史科。
我知道这些细节十分繁琐,但是为了一步步探求一个生命多舛多难的道路,认清从何处起步,走向何处,又怎么可能分清哪些细节无足轻重,哪些必不可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