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母亲的爱
虽然童年无趣,但同治帝仍然是幸福的,他有两位疼爱他的母亲,一个是嫡母慈安,一个是生母慈禧;他的两位母亲也是幸福的,他是皇权的法定代表人,谁拥有他的抚养权,谁就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是爱战胜了权欲,还是权欲超过了爱,关于皇权的斗争永远暗涌潜流。
慈安宠爱同治帝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这种爱并非与生俱来。按照清宫规定,后宫妃嫔所生子女一出生便要离开生母,交给指定的奶妈养育,与生母只在规定时间短暂见面,并认皇后为母。虽然慈安是载淳的嫡母,载淳初降人世时,她嫉妒得近乎发狂,这是天性,她贵为皇后十多年了,没有为皇室留下半点血脉,她关上宫门诅咒他们母子,但她母仪天下的尊荣又不允许她暴露这种病态的忌妒,一旦被咸丰帝洞察,一定会勃然大怒。载淳周岁时,举国同庆,宫中自然是热闹非凡,生为嫡母的慈安却没有去探望载淳母子,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属相相克,唯恐给小皇子带来不利,这个理由瞒过了几乎所有的人,当然聪明的慈禧明白真相。
慈禧把所有的情感都投入到载淳身上,起初也许是一种母亲的天性,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她在后宫稳操胜券的砝码,是她的护身符。皇后的妒忌和后宫诸妃的不怀好意,让慈禧对这个脆弱的生命忧心忡忡。慈禧给载淳佩上一条缀有银锁的银项链,根据习俗,这样就可以把载淳的魂魄锁住,避免死神把他带走。虽然慈禧并不喜欢慈安,但富有远见的慈禧在关键时刻还是表现出了极度的容忍和退让。她明白,一旦身体孱弱的咸丰帝驾崩,身为皇后的慈安便成了皇族的首领,慈安才真正拥有儿子的抚养权。即使皇后无子,如果咸丰帝的其他后宫妃嫔有了儿子,被皇后收为养子,她的儿子便失去了皇位继承的机会。这是有关她和儿子前途命运的重大事情,她必须缓和与慈安的关系。
刚坐完月子,慈禧便急切地前往拜访皇后。刚成为后宫“明星”的慈禧放下架子,屈节拜访,让后宫所有的人大吃一惊,连皇后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后宫里没有弱者,慈安也迅速分析了自己的处境,多年无子,已经求子无望,要稳保后宫地位必须依靠后宫妃嫔的子嗣,慈禧已有子嗣,将来母凭子贵,是后宫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既然主动示好,将来强强联合,永保富贵和后宫安宁,有何不可?慈禧开门见山地请求慈安给予援手,确保她的儿子载淳顺利坐上龙椅。慈安对慈禧的直言不讳吓了一大跳,她只是沉默着似笑非笑,她不想开罪慈禧,后宫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风水轮,她不敢大意,但她还是放不下内心的妒忌。慈禧抢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慈安的手,再一次恳切地请求,慈安仍然是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此后,慈禧经常带着同治帝去拜见皇后,她对慈安温顺,礼节备至,她们的亲密关系让咸丰帝十分满意,但细心的宫女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皇后的眼睛左顾右盼,但她对襁褓中的小皇子载淳却从来不正眼相看。
随着咸丰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皇后育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虽然她对慈禧仍是不以为然,但时间已磨灭皇后那颗坚硬的心,对牙牙学语的小皇子载淳越来越有了感情,她也希望这孩子能成为她今后的依靠。
自从咸丰帝率众北逃热河后,肃顺的专权跋扈和慈禧日渐膨胀的权欲擦出了浓浓的火药味。慈禧利用距离优势,成功地做了策反工作,使后宫中两位实权女人真正意义达成一致对外的协议,而名义依然是维护小皇子载淳的皇权不致旁落。
咸丰十一年(1861),咸丰帝在承德避暑山庄驾崩,唯一的皇子载淳被立为皇帝,时年六岁。皇后被尊封“慈安皇太后”;生母被尊封为“慈禧皇太后”,两个深宫中的女人因为皇帝年幼被推上了政治的前台,她们的合作和斗争都围绕小皇帝、皇权而展开。
肃顺显然不像慈禧那么有远见,皇帝年幼,皇太后的权势向来不能小觑。
肃顺的刚愎自用,对慈安的种种排斥,显然引起了对方的不满,除了慈安建议节俭行事的冲突外,一次肃顺的擅坐御位也让慈安感到了不安。有回宫里看戏,咸丰帝看到一半就提前走了,肃顺平时骄纵惯了,敬畏之心没了,戒备之心也没了,见戏台前排有个座位,不明就里,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咸丰帝的座位上接着看,慈禧不敢回明咸丰帝,到慈安处哭诉肃顺的“不臣之心”,称他大有以天命自居的意思,请求慈安不要被他蒙蔽。慈安一听,心下一惊,想到肃顺平日对自己的不敬和防范,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她重新权衡了利弊:肃顺虽然在热河可以只手遮天,但在北京,以恭亲王为首的政治势力已然形成,肃顺一伙能横行到何时尚难确定;慈禧虽然目前势单力薄,但有载淳在手,便是一块不倒的皇牌,慈安明白自己的个性,掌控全局,她没有把握,但以她的中宫地位,掌握小皇子载淳,便是掌握了核心,她必须主动出击。
按照宫中规矩,幼帝同治帝虽为慈禧所出,名分上却是正宫慈安的儿子,慈安为嫡母,应由慈安亲自抚养。咸丰帝驾崩后,慈安自知身单力孤,于是邀请慈禧一起到养心殿居住,共同抚养幼帝。慈安拉着慈禧的手诚恳地说:
“我和妹妹共同抚养一子,如果有奸人造谣生事,离间我们,则不利于天下安定。现在我们同处一室,朝夕相处,彼此坦诚相见,谤由何起?”慈禧喜出望外,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慈禧虽为生母,但按清朝制度,是没有抚养权的,何况慈安还是东宫太后,名分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慈安没有子女,对同治帝几近溺爱,母子俩相处融洽。慈禧同样视子如命,但她专心政事,天性要强,对儿子要求严格。有一次,倭仁告状,称同治帝顽皮不肯读书,慈禧恨铁不成钢,情急之下对同治帝便是一顿斥责。慈安闻讯赶来,一面抱起泪流满面的同治帝,一面向慈禧求情。慈禧本就舍不得责罚儿子,又见慈安求情,便也不了了之。另一次,同治帝和小太监玩掼交时折伤了太监的腰,慈禧怕他玩物丧志,免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慈安得知消息,急忙赶来救驾。同治帝一见慈安便如同见了救星,便哭着扑到了慈安的怀里。慢慢地小皇帝也学乖了,一犯了事便躲在慈安身后寻求庇护。
咸丰帝丧葬期间,董元醇上奏请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慈禧“留中不发”,肃顺等八大臣大闹宫廷,同治帝被吓得躲在慈安怀里,毫不迟疑地将一泡龙尿拉在了慈安的身上,母子关系可见一斑。年幼的同治帝上早朝,倦了便会躺在慈安的怀里睡觉。慈安对朝政一般不发表过多意见,朝政大事由慈禧全盘打理,而且慈禧对同治帝要求严格,同治帝感情的天平很快倾向了慈安。
慈禧曾为儿子“胳膊肘往外拐”的这种行为恼怒过,可当她成为一个风雨飘摇中的没落帝国当家人时,她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计较母子感情了。
这位教子无方的失败母亲,却是一位颇有手腕的女政客。肃顺等八位辅政大臣落败之后,朝廷依然是危机四伏,朝廷的“粮仓”——东南半壁江山还在太平天国手中,北方捻军之乱愈演愈烈,法国对中国西南的边陲虎视眈眈,俄国对中国的东北垂涎三尺,日本在扩军备战,目标直指中国……更重要的是,大臣们对刚掌权的两宫太后依然抱着拭目以待的心情,朝廷人心不齐。
慈安在政事上不愿多言,这正中了慈禧的意,她是弄权的天才,也确实有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磅礴气势。她一上台便撤换了一批庸碌无为的大臣,如内阁学士巴彦春、光禄寺少卿范录典等人,任命才华出众的潘祖荫等为御史,内政重用恭亲王奕 ,军事上信赖曾国藩及其湘军,重用李鸿章及淮军。她支持兴办洋务,开办新式学堂,编练新式海军,第一次向外派遣留学生……大臣们很快认可她的权威,君臣同心。在她的治理下,太平军余党被扫清,捻军全军覆没,中国到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历史学家把这段时期称为“同治中兴”。
一个幼年皇帝的教育主导权争夺战中掺杂了过多的功利心理,一个母亲忙着擅权揽政,一味严厉,不知温情为何物;一个母亲一味讨好,万般宠溺,不知如何塑造他的品性。失败的教育方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成年后的同治帝是一个“连奏章都不会批”的无能皇帝。